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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中一抹虛假或真實的風景

城市中一抹虛假或真實的風景

想不透何以電影名為《風景》,後來看到電影的介紹,寫著「一個什麼都看不見的城市,風景是何物?」,筆者想到三個層面,城市與風景似是對立,在香港卻很「和諧」地湊合一起,我們活在高樓大廈中,從狹逢裏看僅果碩存的風景。二,既然是甚麼都看不見的城市,何以我們看到風景?這是誰偽造的風景?我們看到的是甚麼風景?三,風景也是歷史,有偽造的風景也有真實的風景,我們要找回屬於這個城市的真正歷史。

《風景》由不同階層的人發生的故事交織而成。電影是平台,讓他們之間的價值與觀念相互碰撞,同時觸碰社運人士的進退維谷、對香港本土的質疑與家庭主婦的虛空。

香港人是怎樣的「香港」?

李彌(廖子妤飾)來到香港,極力擺脫大陸人身份,想要做「真正」的香港人。然而店舖內好幾幕場景,都反映出李彌其實對香港人嗤之以鼻。她厭惡以口音來區分人的香港顧客,卻拼命擺脫自己的大陸鄉音,而努力變成香港人的她,甚至倒過頭憎恨中國的「大陸貨」、「淘寶」,不顧一切對其成長地與文化的粗暴切割。電影最狠的一幕,是李彌發現男友送她的電話是水貨,憤而摔爛,再到蘋果商店購得一部iPhone,而緊接著的鏡頭,是她男友祝賀她成為香港人。

香港人與大陸人身份之別,在於一部iPhone!電影一下子就把這樣區別身份的根據推得如此令人荒謬。但現實中,社會一部份人確實依憑這些符號與消費行為,推崇「香港」、「本土」時來表達自己。諷刺的是,香港人用的iPhone是中國製,香港人會買的也是淘寶貨。另一邊廂,阿敏採訪戰後老人的故事,也是在拆解以符號象徵身份的表面性。香港人與中國人的歷史瓜葛,著實糾結複雜。《風景》其實把這個張力推到螢幕前,叫我們深思,到底追溯甚麼、根據甚麼,去宣稱自己是香港人。

虛妄的奮鬥精神 何謂香港本土?

格言(潘燦良飾)與阿敏(袁彌明飾)在電影中互相映襯才可看得出格言代表的中產階層與阿敏代表的記者之間的價值張力。表面上是分開的情侶,但兩人的分歧是大家放在社會的視點相異。阿敏多次無奈地說,其實你都唔知我關注D咩。同是中產,同具一定的資本與社會流動力,但明顯的,阿敏在其處境並不討好,宏觀地看,她是輸光,反而格言做到「彈出又彈入」。格言是醬油大王的孫子,他想承繼的是阿爺的本土醬油精神,述說阿爺如何堅持用北豆而不用湘豆的醬油故事。但上節目時,焦點卻被主持與嘉賓轉移。大眾想知道的不是阿爺挑選黃豆的執著,而是一個又一個香港人如何刻苦耐勞,成功發圍的故事。大眾要被這種故事的敍述滿足,得而安慰自己只要努力向上,終有一天發達。

格言不愁人間煙火,但又不安於販賣阿爺的故事,感到生活矛盾空洞。他在社運現場得知拿了酒店用剩的麵飽,動怒炮轟,是電影帶出第一個中產階層的盲點。電影讓他衝出衣食無憂的襁褓,體驗一貧如洗的生活,但片末,他還是回歸並繼承阿爺的故業,繼續向阿敏述說一個香港人奮鬥的故事。對於格言來說,社會運動只是過眼雲煙,他可以參與,但他不會是犧牲者,也不需付出任何代價。社會資源分配的那塊餅,他仍然佔較多。

阿敏想帶起具某些意義的社會話題,電視台卻讓她辭職。她質疑獅子山精神,結果被節目監製照肺。她是中產,但她在格言對照下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輸者。她跑去訪問不同地區的老人,那些人的故事,都是述說一群逃離到港的中國難民,如何落地生根,發展對香港的土地情懷。她要追溯中港交纏歷史過去,再質疑何謂本土。但現實作為一個記者,阿敏面對諸多掣肘,想做的議題乏人問津,被逼寫文化生活的故事。鏡頭一轉,阿敏與格言到古洞北,當格言興致勃勃向敏介紹有關阿爺的醬油時,她卻把注意力放在古洞北的逼遷事件。

格言不當一回事,認為收地是一直都會發生,不影響醬油生意便可。電影這幕,是借阿敏來諷刺阿爺的一套本土精神,也被發展主義收編。所以,我們擁護、提倡的「本土」到底何物何義?

03

社運者都是人 不需被神化

雨傘運動或許是不少人參與社運的起點。再之前的反高鐵、菜園村反逼遷、碼頭工人運動,也許是社運參與者永遠的傷痕。太初(盧鎮業飾)與阿宜(高凱琳飾)原是參與社運的一對情侶,但兩人各自選擇了不同的方向。阿宜一直衝,衝到進牢;小野在社運的某一刻退縮,不知去向。阿宜在監獄的讀白,對社會(更大的監獄)有著止不住的滿腔憤怒,不斷書寫過去,怕遺忘而被當權者所揑造的歷史沖洗。太初的迷惘與低迴,又不肯逃離社運現場。電影裏他漫無目的地行走,在社運現場沒事找事幹,不願探望阿宜。

阿宜於他,是面鏡子,見她猶如反射自己。阿宜的母親問他有關社運的事,他重覆說著不知道。在船上哭過以後,為何繼續抗爭、該如何面對社運這些問題依然沒有處理,然而收到佔中清場的消息,仍不顧一切地回到現場。兩種參與社運的態度,其實都是在告訴我們,一場運動、一場抗爭,不是如此非黑即白。

人會退縮怯懦,怯懦到像太初一樣,最後自己的家被逼遷都不反抗,也沒有人像阿宜衝完後仍然意志堅定。人的狀態與心態都是流動而未明。想起梁天琦在立法會選舉後急流勇退,來自政治打壓、社會輿論與群眾期望而加諸他身上的壓力,他的掙扎與困惑,需要有一個被理解的空間。社運者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必定經歷過迷失與跌盪,決不可能寄望一個人銅皮鐵骨,能擔大旗。我們每一個社運參與者,都是走鋼索的人,向未知繼續摸索,唯有負傷同行。

太初在空無一人的干諾道中上行走,像是孤獨的人留守徘徊於雨傘運動的歷史當中。他也像我們,雨傘過後,不知何去何從,只道是心中一抹記憶。這個記憶,也許是香港人心中最真實而不虛妄的一片風景。

02

如有興趣觀看,自主映室於三月中有《風景》放映活動,詳情請查閱其臉書專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