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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林奕含

再見,林奕含

三月的時候我去商務印書館找《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本書,書店說是新書還沒有到貨。

我第一次知道林奕含這個人是看她在台灣女人迷的專訪。她寫的文字有一種輕挑的沉重,我感覺到支持着驅使着她創作的力量是來自她對世界的失望和厭棄。我不會形容她為一個作家,倒不如說她是麈世中的一只蜉蝣。我認為一個優秀的作家和藝術家還有音樂家就是能夠把自己的情緒和感受完善表達出來的一群人。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的感情都豐富又強烈,但能夠透過文字圖像還有音符把情感充分演譯好,而又能夠令觀眾產生共鳴的人,實在少之又少。林奕含能夠做得到,她不是單純一個作家,她是操控情感表達的魔術師。我相信她去當一個藝術家她會很優秀,她去當音樂家也會很好。善於表達情感的人在文藝範疇總是可以發光發亮。

林奕含在小時候遭受過性侵犯,她終此一生都抹不開那一場夢魘。她在專訪中顯得羞羞答答、弱不禁風,但在那嬌小的軀體中寄居着的是強壯的靈魂,二十多年來勇敢地和痛苦對抗生活着。她看起來很抽離,就像這個世界與她毫不相干,就像一眾凡人和她活的好像是兩個世界。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說的是女孩在私人補習社遭老師誘姦的故事,又談及家庭暴力的題材。後來我們知道,書中的誘姦情節是作者小時候的自身經歴。我想起一套剛剛完結叫《Big Little Lies》的外國短劇,擔綱的有 Nicole Kidman 和 Reese Witherspoon,改編自同名美國小說,談的就有性暴力和校園欺凌。這一類美國文學很寫實很生活化,以前看過沙連格(J.D. Salinge)的《麥田捕手》(The Catcher in the Rye)和《房思琪》也有點相似,說的是男孩發現了敬愛的老師是個色情狂。

在二十六歲的這一年林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在家中上吊。我認為她的離世並不是悲傷的,我不是在鼓吹自殺輕生,也沒有搧動別人膜拜死亡的企圖。我只是覺得,人往往對於死亡有很負面的看法,對它總是賦予「終結、黑暗、傷感、離開」這一大堆形容詞。但我們都忘記了,死亡和誕生一樣,是生命中必然會發生的一個過程。死亡對於身邊人來說是離別而很多時候是難以接受的,但「他朝君體也相同」,死亡其實是最正常不過,絕非甚麼邪惡壞事。

林奕含的離開讓人有點慨歎惋惜,她只為世間留下了一本作品,但她終於能從多年夢魘中走脫出來,是令人欣慰的。有些人對傷痛陰影可以很勇敢的面對,去醫治去解決,這很好。但有些人就是擺脫不了,好不了,可能有一天,他們的陰影會要了他們的命。但我們要明白,也許死亡對他們來說就是最美滿的結局,旁人不應該用自己的尺度去量度他們去批判他們,去質疑他們為什麼不好好珍惜生命。我總是認為每一個人的痛苦和快樂都是很私人的東西。

林奕含形容自己為一個精神病患者,她希望讀者讀完她的作品是痛苦的,而不是被療癒。她不希望讀者覺得故事中的情節是虛構的,因為許多年前書中描述的悲劇真的有發生在她身上。她希望讀者感受到「強暴」兩個字伴隨受害人一生的那份重量,而不僅是輕描淡寫的幾度筆劃。林奕含是我近年見過其中一個最天才橫溢的年輕寫作人,而我慶幸她終於死了,其掙扎痛苦的一生在今天得到解脫。她遺下的文字會像刺針一般,時時刻刻扎痛着世界,也警愓着世人。

林奕含(1991 年 3 月 16 日 - 2017 年 4 月 27 日),台灣女作家,日前於家中上吊自殺,享年 26 歲。

Photo:女人迷

Kenneth Ng 文字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