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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是我》:看「電影」拍 「溫情」

《幸運是我》:看「電影」拍 「溫情」

地面是人群,天空是樓林,在平日連天空也被圍困的香港,可以取甚麼市區景來拍攝日常的溫情片?這是一個似難又易的問題。稍為玩過攝影的人都會知道最方便的答案:香港島。這依然是現在香港最方便找到風味城市景的地區之一,《幸運是我》這套香港溫情小品的故事背景亦在其中。兩位主角在榕樹根石牆下,一前一後走著的畫面,有著強烈的電影語言氣味。這些取景及取鏡的調子,都透露了這套電影在拍攝上的取向。

《幸運是我》的故事描寫阿旭(陳家樂飾)與芬姨(惠英紅飾)在人生低潮中相遇及相惜,然後在對方身上找到家人般的愛。故事上並無很豐富的層次和激烈的起伏,反而在人的描寫上很細膩,畫面上亦很有心思。

電影開始不久,以巨大的火車班次顯示版為背景,阿旭在這之下顯得渺小的飄泊無助,那是無處可去,被「家」遺棄的背影;芬姨在九龍迷路時,在工地道路的鐵欄隙間,汽車駛過的影子快速流過,她在這之中無助的站著,那是被「時間」遺棄的身影。兼顧詩意和濃厚攝影味的取鏡讓《幸運是我》整體上頗為唯美,這是它明顯的優點。豐富的鏡頭角度,加上細膩的畫面,有效地營造了「城市中的小故事」的情境氣氛。只論電影拍攝手法和畫面語言的用心,《幸運是我》已經是值得入場觀賞的作品。

演員的演技成就了角色的細膩描寫,這也是電影的成功之處。阿旭在一開始已經被靜靜交代了喪母的背景,這讓觀眾一直知道他那竭斯底里的無理燥狂,只是一種強烈情感抑鬱的反彈。第二次打電話給父親時的一幕,刻意描寫了他開啟揚聲器功能的動作,以此暗示他想跟那等待和失望的鈴聲保持距離的心理。瘋狂的脾氣一直在為情緒爆發的一幕埋下感染力的炸藥,一直的抑壓在他被父親打一巴掌的一瞬間爆發。陳家樂在這幕引爆得很好,演出了那種心裡傷痕被刺中時,怎忍也忍不著,但還是要抖顫著吞下去的淚水。

另一方面,惠英紅演的芬姨更是精彩,演出了老人被「遺忘」追逐的徬徨。當阿旭告訴她新電視要按11才是亞視時,她激動地重複:「亞視係2呀!」她迷路時被阿旭責備並質問地點,也激動地說:「九龍不就是九龍嗎!甚麼哪一區?我怎知道是哪一區呀!」那不是不滿,而是不安,一種立足點要被侵吞的不安。大概即使未被診斷為腦退化時,她早就感受到屬於自己的認知正慢慢流失了吧。這種劃地為界的驚恐,既是警告又是乞求,有如對外界事物喊著:「不要過來!」芬姨這個角色時而精明,時而糊塗,徬徨終日,隨時爆發,而這些特質都被惠英紅出色地演活了。

然而,《幸運是我》還是存在一些糾結,使整體氣氛出現了幾次變得零落的危機。阿甘(張繼聰飾)這個角色負責的搞笑自然是跟整體氣氛頗為格格不入,但「無厘頭」也是香港電影常見的小點,倒成了一種文化,加上角色持續出現使其氣息得以慢慢融和於電影,見怪不怪,姑且不說。

不得不談的是,尾段小月(劉雅瑟飾)不辭而別,留給阿旭的那封信。信的內容是她對在香港生活心態的剖白,也是她對阿旭看法的剖白。氣氛上雖然仍屬溫情,但卻溫情得太露骨。本來整套電影(除了搞笑片段外)都在著重了引人回味的細膩演繹,卻突然在接近收尾時,跳出這麼直白的一段,實在是一種微妙的氣氛破壞。這就像是在喝一碗濃湯,還在細心品味著當中複雜難言的味道時,身邊有人突然直接簡明地說「這湯很濃郁很像羅宋湯呀」一樣,直白一下子破壞了回味的興致,怪可惜的。如此突兀的一幕,相信是刻意的安排而不是失誤,這可能是為了照顧不同程度觀眾的安全網,但同時亦成為了整體氣氛接合上的一個危險位置。

幸好,剖白過後,電影以一段精彩的收結,把回味的興致帶了回來,亦是頗為高明的做法。最後一幕,芬姨在畫阿旭,還未畫上他頸上的疤痕時,他們談了一會兒電話,收線後再看那幅畫時,她顯得惘然了。少了那道疤痕,她一下子忘記了自己在畫誰。看著看著,她笑了。大概即使記不起,也認不出畫中人,她還是記得自己會畫誰,那是身邊最親的人。電影開始的第一個鏡頭,強調了阿旭頸上的疤痕,讓人一直留意這項特徵,而到了最後,電影卻反過來以這項特徵的缺席來帶出一種超越外表,形而上的愛。這亦精準地呼應了《幸運是我》簡介中的一句「回憶的小確幸,不在腦海,只在身旁」。

《幸運是我》把一個描述人與人關係的小故事,在香港味甚濃的對白和景物下表達出來,對香港人而言很有親切感。故事演繹上沒有厚重的矯飾做作,在取鏡和電影語言上卻處處可見導演的意識和安排,有時上一幕基於某種考慮而穿了個洞,下一幕就看到了補洞的心思。看著製作人怎樣一個一個畫面地去演繹一個小故事,那是看「電影」的樂趣,也是看「拍電影」的樂趣。電影的定位是溫情小品,氣氛偏向細膩,創作精神上卻是年輕而清爽,這亦是創作人對觀眾的一種,傾向「樸實」多於「包裝」的親切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