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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自北京:亲历上访村 亲历地狱

編按:有讀者寄自北京,上訪村的人間地獄,希望能可以公諸於世。

      [一]

   在学校门口坐上了特8公车,半个小时到了公主坟南站,之后倒了特5,又是半小时,我和小谢来到了北京南站。

   昨晚网上查了资料,翻了地图,看了苏永通于2004年11月发表在《南方周末》的文章,还有一些博客上的照片,震撼之余有那么一丝胆怯。因为除了知道上访村在南站南边的东庄,其余的我们一无所知。

   到了南站后,我们沿着二环向西走,只要有向南的岔路我们就可以穿过去到东庄——我想。走了一条死胡同后,我们第二次拐了弯。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巷子,北方人叫胡同,两边是居民楼,柳枝正在抽芽,买报的、修鞋的、捡破烂的,一切都那么安详,只有每栋楼上写着朱红的楼牌:“东庄1”……直觉告诉我,离上访人群不远了。

   果然,走到巷子末端,一个不太起眼的牌子写着几个字:“国务院信访接待室往东50米”。果然是这里!!

   巷子后头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这里到处是衣着破烂、皮肤黝黑、满脸皱纹、背着重重的麻袋、捧着厚厚的印刷品的访民!!

   他们大部分席地而坐,有些躺在路边,有的在路边靠墙铺了个被窝,挂了打满补丁的蚊帐,显然是在这住了很久了。我们在街上走着,真是不忍心再多看一眼。他们每个人脸上充满了绝望的神情,泪水已经干涸的眼眶深陷,龟裂的皮肤粘满风沙,他们是名副其实的乞丐了。唯一和普通乞丐的区别就是他们手里沉甸甸的上访资料——因为资料厚重而沉甸,更因为资料内容心裂欲绝而沉甸。

   我们一直沿着街道往东走,不时有穿制服的人走过,也许是法院工作人员,也有穿着入时的红男绿女嬉笑走过,因为两边还有很多居民楼。两边的店铺有无数的复印店——所有访民常去必去的地方,也有无数的小饭店——大部分访民绝对去不起的地方。

   若非亲身经历,绝对想象不出来,在繁华现代的北京,在房价7000以上的二环和三环之间,居然还有这种大规模的破落和绝望。——我们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上访村。

   我们穿过“美食一条街”,眼前的是永定门长途客运站,看见眼前人来人往,商贩吆喝,欢颜笑语,我们知道,又离访民远了,于是我们决定返回。

   回到那条街——具体真不像街了,是访民的大地铺,谁能告诉我这条街上有多少惊天冤案没破,多少血债命案没偿?

   在一个南北走向的短胡同面前,我们停住了脚步,因为我发现一座面朝东的墙上贴满了印刷品。上前一看,密密麻麻写满了上访人改写的歌词,编写的打油诗,发泄的“狂词”。现摘录一首:

                                 反腐败进行曲

         1. 上访,都是反腐败的闯将,为祖国富强,坚决拥护党的中央;国家兴旺,应该团结新的力量;上访,上访,上访,冤民共同一致,对付当地的劫访,敢闯!敢闯!敢闯闯!
         2. 腐败,特色社会的公害,上访的冤案,都是腐败分子带来;国家公害,到了最紧急的状态,腐败,腐败,腐败。全国人民一心,坚决铲除腐败,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专心看着墙上的诗词,想当年天 安 门诗抄也不过如此吧。也许那些诗抄更加有文采,有内涵,但这面墙上的却直白简单,爱恨鲜明,是当今民主中国来自最底层的最弱势群体发自内心的在死亡线边缘发出的最后一波呐喊。

   ——也许,写这些诗的人已经回了家;

      ——也许他就在你身后躺着,也许他正在复印店里复印他那比生命还珍贵的上访资料,;——也许他真走在两办信访局的路上,也许他被信访窗口当皮球踢来踢去;

   ——也许他被劫访者扛上了警车,也许他正痛苦于昨天被打的伤口,也许他已经在天堂怜悯还在上访苦旅上的难兄难弟们……

      [二]

   正当我们震撼于墙上诗词的时候,一个50几岁的女人一边看墙上的诉冤照片,一边在往手中的破瓷杯里倒些粉状的东西,一边喃喃自语:“腐败多啊!百姓多可怜啊!……”

   “告诉你,我们一家是老红军哦!”她突然扭头和我说,“那时的革命歌曲我还会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不拿群众一针线……’。”

   这人肯定是被逼疯了!——我的第一反应。

   “我们要和平,不要打仗!”她继续说,“伊拉克不要打,台湾不要打!我们要和平!”

   这人一定疯了——我断定!

   “但是,贪污腐败这场仗我们一定要打!!要打得干净漂亮,把贪官污吏杀得一个不剩!”她突然话锋一转,“杀不掉我去买炸药,和他们同归于尽!”

   这人没疯——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和深陷的眼窝里混着灰尘的泪水,下了这个判断!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听不懂我就走了……”她操一口很浓的四川口音,正想迈开蹒跚的步伐。我拉住了她:“我听得懂,你能把你想告的案子和我说说吗?”——此时我断定她没疯!

   她很惊讶,拉我到她的“行李”旁边,往破瓷杯里盛了点自来水,她告诉我,这是豆奶粉,冲自来水喝了就当午餐。她从“行李”里翻出一件又旧又脏又破的毛衣,往地上一铺,说:“小兄弟,你坐!”“不不不!不用这个!”我连忙收起毛衣还给她,一屁股坐在街道边。

   她便开始慢慢地和我讲起了她的“故事”。

   原来她是四川绵阳平武县的一名乡村医生,儿子由于拒绝和当地黑社会共同参赌,被活活打死,死的那晚是2002年三月初六,而今天是2005年三月初八,她儿子的三周年祭刚过。

   当时她去公安局报案,得到的是一句话:“你有权报案吗?”官官勾结的结果是这位大妈昏死过去。她一再上访,企图对儿子的死讨个说法,要不是吃了闭门羹就是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各个部门相互推诿。

   更可恶的是,黑社会围追堵截,追杀到北京,现在她只能露宿街头……

   虽然我只能连蒙带猜理解他的四川话,但看她声泪俱下,嚎啕不已,一点都不忍心打断她一下——她们其实很希望得到倾诉,我就当个听众吧!

   临走时,她从兜里掏了半天,全是角票,终于翻出一张皱巴巴的5元钱,说要给我,因为我是好人,她还让我把名字写在上面,她要保佑我!——我推了半天,最后还是旁边一个上访的人把她拉开,说她本来就没经济来源,应该把钱留给自己,才能在上访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三]

   我想走回那面墙,刚才围在旁边听我和四川大妈交谈的其他访民跟了上来,每个人黑乎乎的手上捧着白纸黑字的上访资料,每个人操着不同的口音,声泪俱下地说着一个意思:“收资料吗?能不能帮我反映一下?”

   很快,我被一群人围在了街边。

   我第一次被二十几个“乞丐”围着,听他们诉说自己的命运,悲叹社会的黑暗,咒骂贪污腐败的官员……

   不少人拿过我的纸笔,写下了他的悲惨:

   “我是湖南省益阳市南县南洲镇南洲中路306号,于2000年7月13日被南县公安局非法拘禁,栽赃诬陷,伪造证据,伪造我的假签名、假指纹,还伪造公安局的假公章,将我刑事拘留30天,在拘禁期间,公安局对我实施刑罚、体罚、拷打、剃光头、坐囚车,上电视台、报社,进行公然侮辱……

                               ——上京申冤人 段某 2005-4-16”

   “我是黑龙江七台河公民,96-5-4,翟*十岁从学校课堂上课时,被二零四队保卫科强行绑走,并动用枪支电棍进行摧残,在这之前一共抓了一百多个十岁以下儿童进行摧残。我孩子当时被逼跑八十余天。一共判了二十多次,打了十多年,我被逼一死三残的后果。第二个案先判三年,后判无罪,已七年。现在网抓。抓不住,案子终止。  翟某某”

    一个女人也过来,说:“这里几乎天天打人,都是当地的公安,或者当地势力雇的打手,把人往死里打,我都有记录。”

    说完递过一个条子:

        “10号在口办打一个妇女

          12号在口办打三个,二个男的一个女的(写成了白)

          13号在口办打死一个小女孩

          14号在公安部(写成了陪)打一个老太太”

          下面附着一首打油诗:

         “信访口好像是鬼门关

           有理无钱难上前

           贪官开车把路拦

           打死百姓无人管”

       

   字写得歪歪扭扭,因为内容实在不能让人平静,还有不少错别字,文化程度不高但写的诗句句押韵。

      

    还有一个湖北妇女写下了一副对联:

       “上联:受腐败 造假冤 乞讨北京城

         下联:享共产党福 住桥洞和马路

         横批:特色社会——冤

         署名:湖北汉川市上访乞丐黄某”

   写完这个对联后,她对我们说,不要在街上逗留太久,可能有便衣或其他黑社会可能会对我们不利!

   这时,她旁边一个穿着蓝布衣的男人映入我眼帘,他手里拿着2个空矿泉水瓶,一小袋面粉丸子——我觉得他那蓝布上衣和绝望的眼神好像在哪见过——对了!是在一个博客上看见的照片。当时他在一个摆着近二十个床铺的房子里,撑开诉冤的白布。

   我走上前去,问他是不是曾经被人照过这张相。

   “对!那就是我!”他显得很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大学生在网上都能看到我啊!现在只能捡垃圾为生,我真得好惨啊!……”本来不清楚的吐字此时完全被泪水、嚎啕掩盖……

    那个湖北妇女再次提醒我们:去他们住处聊吧!街上很危险的,现在聚集了那么多人……

    于是我们跟着他们往东南走,穿过一个铁路岔口,又穿过一个很大的城市公园广场,油绿的草坪吹起春天的气息,我们边走边聊,我在想:在这表面及其安详、优美的环境,他们会住在哪里呢?

    我们走到广场尽头,是一个很高的铁栅栏,因为旁边就是铁路。

    铁栅栏开了个门,是人为弄开的一个洞。我们钻过这个洞,沿着铁路桥走了100米,走进了一片小平房。——这才是真正的上访村!!!

      [四]

   我们走进了一个靠外墙的房间,房门口有两个20岁上下的女孩在做饭。在一个十几平米的阴暗破房子里,木板、砖头架起了上下铺、左右床,仅留一个狭小的过道,墙上挂满了塑料袋,房间里面大约住着20几个妇女。

   刚开始,她们戒备的眼光直刷刷地盯向门口陌生的我们。那个湖北妇女和她们说明了我们是大学生,于是,床上铺上钻出一群妇女,她们蠕动着给我们留床铺位子给我们坐。仔细看看,大部分是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年轻的也有四十左右。一个白发妇女招呼我们:“小兄弟!坐吧!”

   通过谈话了解,这个白发妇女是这个“旅馆”的“老板娘”,来北京8年了,也是访民,是黑龙江人,已经把家里三层的房子、2辆夏利车赔进了这漫长的上访路中。因为上访无门,回家不得,又怀着对其他访民的同情,于是在这个上访村开了个“旅馆”,有钱没钱都可以住,但一般是按情况一个晚上两到三块钱。住的人是来了一茬又一茬,解决问题、圆满回家的是几乎没有一个。

   房间里已经坐满了人,不仅有房里原来住的妇女,也有和我们一同进来的几个男子。他们其实相互认识,共同命运的悲惨使得他们走到了一起,姐弟相称,成了一个和谐温暖的大家庭,然而在这个家庭里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永远抹不去的苦难。

   他们都拿出了各自的包,各自的资料,各自的冤情,各自的眼泪。我们一个一个耐心地倾听,房间里东北人比较多,有湖北的、山西的等等。方言带着啜泣,我们并不能很清楚的听明白他们的谈话,但是看着一沓沓递过来的资料,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这种无助和绝望让时间凝固,让空气窒息……

   有个辽宁的妇女,用一张白纸,写着一段文字,经常跪在街边乞讨,请求好心人帮助:

   “求助

   中辽有个角落,法律把我失落

   村把杀我三子女,害我儿亡家破碎

   孙叫爸来奶喊儿,悲痛欲哭言难分

   为讨公正来中央,鞋子磨破双又双

   泪流汗水似海洋,诉冤求证还渺茫

   分文花尽报空空,流浪乞讨度饥肠

   求助好心来帮忙,跪倒拜谢来记褒肠

         ——辽宁抚顺清源县 王**”

   一个山东大汉,是个老师,也许他认为不能像女人般哭诉,于是在我的笔记本上含泪写下了以下文字:

   “我叫王**,山东东营市广饶县大码头乡人。86年毕业于德州师专中文系,回东营教书。91年我妻生育两个女孩后,带头结扎输卵管。可是这次手术是故意责任事故,经现在X线造影诊断右输卵管根本未扎。就在无人过问的249天里,我妻生下一男孩,乡计生办把仅出生6天的婴儿断乳关押作人质,逼我缴纳现金28000元,说是保留公职。

   5个月后,给我正式罚款单据变成了14500元,其13500元至今下落不明。

   1994年5月13日,广饶县监察局又送来了违法“开除公职”的决定,所用材料全市违法搜集的,真实事实包括“扎后生”、“罚款”、“孩子生育地点”一概不涉及。

   至今仍保留我的非农业户口,生活来源一概不关,十年之内抄家两次,没有土地却要缴纳各种苛捐杂税。上访十四次,常驻北京无人过问,答应解决的问题回家没人管,上报材料却说已全部解决,可要求过高,依法满足不了要求。

   睁眼说瞎话!政府集体腐败!祸国殃民!”

      [五]

   湖北孝感一位姓黄的妇女,递上了一沓资料,其中在来访人员登记表上写着:“我儿3岁94年入托于红花幼儿园,因护理失职造成摔伤严重后果。院长的儿媳妇在同济医院工作,是法律不顾,推卸责任,用卑劣手段采取移花接木,骗取国家保险金。

   由于各部门腐败作假,滥用职权,造假伪证,上骗下欺,一次又一次送假报告搪塞,使我儿长期得不到儿童保护,恳求高层政府查出伪证,将全身检查出院假(证明)一查到底的刑事责任,还我受伤而身体健康和真名,我死也不会放弃,我坚信,事实毕竟是事实,玩弄权术,制造假案,其他百姓一定会得到纠正和惩罚。

   政府不择手段阻止上访,毒打监控下手收实(拾)上访人,在国办劫访,渎职犯罪、侵犯公民人身权利,剥夺公民上访合法权利。”

   她的案件在2002年9月12日上了《孝感日报》头版和二版,报纸复印件都在。

   这一沓厚厚的文件里,有行政复议、有孝感市政府的调查报告,有市委常委受理群众来信来访处理笺,由当事人的亲笔证明,有中国人保的收费收据。虽然都是复印件,但每一页都可以看出黄女士近十年来上访求真相的艰辛,一切的信心和悲愤都表现在那首她自编的诗:

   “幼儿园长黑心肠

     护理失职将儿伤

     同级医院去抢救

     又换柱来又偷梁

     将我罗姓换骆姓

     骗取保险太猖狂

     为儿康复诊八年

     卖了客车断了粮

     可恶女魔王**

     竟然不理又不张

     她钱通神路拉住腐败官

     上下组阁一黑网

     假证明、假检查、假结论

     假冤假情一桩桩

     不管我命苦,只怪汉川市委市政府

     不怪我不中,爱人下岗无钱把干部买通

     我是双无人员,爱人上岗还要办上岗证150元

     难怪汉川市内违法分子格外嚣张,

     为了法律为了政义

     为救我苦难的孩子

     我只能上京上访来告状

     不讨回公道,决不下战场!”

      [六]

     两个吉林的大哥从怀里掏出几本复印搞,封面标题是《关于吉林省营城煤矿破产前后腐败情况的反映》。整本资料详细记录了营城煤矿4.6亿全部流失的内幕。

     翻开第一页,是煤矿党员给党中央、中纪委的请愿信,下面密密麻麻地签着近两页的名字,每个名字上摁着重重的手印。一个比较年轻的大哥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这兄弟在当地上访时,被活活打死,没人知道。我当时是揣他家的门,进去才发现他死在了床上。报案也没人管,没人调查,最后只能草草火化……”话没说完,泪水在东北汉子的眼眶滑了下来。他用粗糙的手抹去泪迹,接着说:“昨天,一个和我们一起来的兄弟胳膊被打断了,是他们雇的黑社会干的!”他越说越愤慨:“一会儿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这时我注意到他手上的圆斑和伤疤。他说,他曾经在省政府上访时,因扰乱社会秩序和非法围攻政府的罪名被捕入狱,一年的牢狱生涯不许家人看望,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出来时却只得到了一张证明:拘留15日!!!

     他悲痛过,他绝望过,他曾经拿烟头戳自己的手臂——现在手上留下的就是那时戳的二十几个伤疤,他甚至想到过自杀,一了百了……

     但是,想到原本美满的家庭,想到其他因腐败受难的几千名同事,他决定向腐败宣战,作为万名职工的代表,他和几个同事偷偷来到了北京,寻求青天!

     现在的结果是上访无门,回家不得,无人理会,乞讨街头。他乞讨时都会带个牌子:“    检举腐败,变成乞丐

     少数贪官弄权,把国企煤矿强行破产

     七千多名矿工失业,4.6亿国有资产流失

     上访四年,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蹲监坐狱,儿女失学,身无分文

     请好心人帮帮吧!

     ——吉林省营城煤矿 邓**”

     每一个人给他钱,他就跪着磕一个响头。男人膝下有黄金,当社会逼迫一个人走投无路时,为了伸张正义,讨回公道,他连尊严都可以放弃!——放弃的只是表面的形象,但他得到的是心灵的尊严,人格的永恒。

     有一次他在王府井乞讨时,曾有治安警察打算驱逐他,当知道他是上访者时,那个警察掏出了100元,说今天不要在这里乞讨了,回去吧!——讲到这,他顿时成了泪人。

     他带我们去找昨天刚被打断胳膊的东北汉子,到了3块钱一晚的旅馆,老板说那人刚出去,于是我们退了出来,门口一50岁上下的妇女在用布和线缝着诉冤状!

     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当我们提出要回校时,东北几个大哥说要送我们到车站,因为他们不放心——每次大学生来,他们都会派人送到车站。

     吉林大哥在送我们去车站的路上说:“等温总理回来了,我要用血给他写信,我就不信没人管得了那帮腐败分子!”

     到了南站,我们上了公车,他抢着要给我们给公车费,但他掏了半天,没掏出几张整票。由于是始发站,售票员还没来,我们一再推说,我们自己有钱给公车费,你的钱来得不容易,要好好保重。

     他抿了抿发黑的嘴唇,说:“我们现在有病也不能治,我的心脏病又越来越严重了,但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会告到底!”

      [七]

         没有结尾

     断断续续写了一个多月,终于用近7000字把那天去上访村的见闻写了下来。

     其实我们只在上访村呆了5个钟头,从早上十点半到下午三点半,情绪一直高度紧张,呼吸几近屏息,心情极度低落,心灵超级空虚,神经接近崩溃……

     我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冤情、多少悲怆、多少命案,我只知道这里大多数人无家可归,或者有家不敢回——回去可能意味着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不知道这里来过哪个省的人,来过年记多大的人,来过多少带着失去家人痛苦的人,我只知道这里的人原本生活都很幸福,经济上不是最贫困的,但政治上肯定是最底层的人。但现在他们走投无路——也许这样痛苦地活还不如痛快地死。

     在没有物质支持的情况下,他们也失去了所有的精神寄托,但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坚强?——青天老爷?开明官员?廉洁公仆?

     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他们追求的是人类共处的前提——平等

              是人类文明的动力——自由

              是人类道德的底线——正义

      正是为解决这些人类自身面临的生存问题,使得他们在维护正义的道路上勇往前行。

    

     他们很多都是农民,本来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但基层的恶霸、当政者、有权有势者把他们逼成了访民;

     到了北京,大部分市民把他们当作了刁民;

     ——但是,他们宁愿乞讨,也不去偷盗、抢劫。每逢国庆等重大节日,他们也不会出现在“敏感”地带——为的就是不损害国家形象——他们始终对国家、政府、共产党抱着坚定的信心。

     他们非常怀念毛主席,因为那时日子过得“很好”

     他们坚决维护党中央,因为他们是实实在在的“无产阶级”

     他们强烈支持国务院,因为那里有他们期望的“青天大老爷”

     同时,他们在想,为什么腐败会那么严重?他们后悔的是,89年没有主动支持大学生运动——也许那次搞成了,现在腐败就没有那么厉害了——也许吧!

     在这里,几乎每一个都是“法律专家”,“政治学者”,因为经过多年的上访,他们对中国的政治制度了如指掌,对相关的法律条文倒背如流。可能他们写的字歪歪扭扭,错字连篇,甚至是文盲,但他们和你说起中国的政治和法律来,教授般的口才和学识让人惊叹之余感染着强烈的悲哀。

     看了上期的《南方周末》,新的信访条例于今年5月1日实行了,报道了上访村“村民”减少了,都回去期待结案。又想起前段时间看凤凰卫视的《社会能见度》,说新信访条例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这些问题还没从根本得到解决。

     有一个山东莱州的村党支部书记变成了访民,他在我的博客留下了他的详细情况,我上了莱州的政府网站,头条就是市政府开会学习《新信访条例》,口号很响,派头很大,但信访局的网站空空如也……

     上访村的朋友们,你们的未来会怎样?
圖片摘自:博訊新聞http://www.peacehal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