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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劉偉聰:曙光兮 黃昏兮

按:灣仔的曙光大家有沒有逛過?有沒有幫襯過?

當年聽人講馬老闆喜歡向客人介紹好書,大二時便膽粗粗走上去。像是一條走廊旁邊的兩排書櫃,肅穆得不得了,嚇得我手足無措不敢造次。仔細端詳又唔係,因為書我九成都未見過;即刻走人又唔係,因為心諗入寶山沒理由空手回。馬老闆短袖襯衣短褲加涼鞋坐在桌前,也沒怎留意我這黃毛小子。這是我在曙光的「第一次」。

曙光月底要關門了。

馬國明,曙光書店主人,人稱馬老闆,我嫌「老闆」一名有下海味道,還是稱他馬先生。馬先生辦書店,寫文章,還有專著論衡班雅明,故亦有人稱他為民間學者,但他當然不會對着上庠學人嘴藐藐,一則馬先生在大學裏兼課,二則他的曙光書店裏一直滿滿堆着大路小路的英文學術書─直到今年六月底摺埋為止。

中英招牌的弔詭

我算是書緣不淺,十七八年下來在曙光搜得好書無數,瞄瞄眼前書架,便見少年時傾家蕩產自馬先生處掠來的《柏拉圖對話錄英譯全集》、《普林斯頓縮印本亞里士多德全集》、恪不思同神甫的九卷本《西方哲學史》、林毓生《中國意識的危機》英文原著,三卷本《劍橋插圖中古史》、芝加哥大學版《希臘悲劇英譯全集》,廿多三十冊的《劍橋哲學家伴讀》,亮麗的多卷本《耶魯藝術史》,還有集人文學科大成的劍橋 Canto 系列……從來見佳籍便如見佳人,滿臉歡顏,乖乖的刷咭付鈔,渾忘了古人明訓:「莫典春衣又買書」。更糟的是馬先生記性好,總不忘閣下的智性口味,常給你推薦或窩心或難啃的書,他便這樣給我介紹過班雅明,詹明信和 Timothy Garton Ash 等等─還有一本令人莞爾的《A Gentle Madness》(姑譯作《書痴世說》,作者Nicholas Basbanes)。獨有一回馬先生搞亂了,跟我說:「年前入了三套五冊本法文英譯 《A History of Women》,一套賣了給丘世文,前些時走了;一套賣給了某人,好像也不在人間,還有一套不知賣了給誰。」我唯有冷汗涔涔地自首:「好似喺我!」

曙光一去,頓成黃昏。想想「曙光」這書店的大號也不無弔詭,英文招牌是Twilight。華格納的小半截《指環》,英譯The Twilight of the Gods,中文作《諸神的黃昏》,而尼采調侃華格納的小書,英譯Twilight of the Idols,來到中文世界變成《偶像的微光》。明珠台當年的深宵節目 Twilight Zone,是《迷離境界》。黃昏兮,微光兮,幽幽怨怨,似夢迷離,雖然無限好,但總少了曙光的興奮開揚。

不知道馬先生在取名之際,有否深意存焉,暗示在香港地賣學術書,頂多只見太陽在地平線邊漏出的溫柔光線(牛津字典將Twilight 解作 the soft glowing light from the sky when the sun is below the horizon),永不會如日方中,吐氣如虹。「曙光」云乎,許是馬先生的良好願望,而Twilight也者,倒點出書店主人於現實艱難並非一無了解。

書店作為景點

香港是使世人氣為之奪(breath-taking 呀!)的亞洲國際城市,勢將坐擁各類世界級的文化設施,但我們不必追求什麽世界級的書店,書店從來都是本土的才有意思,我們有洗衣街上的新亞南山,西洋菜街一眾二樓以至十幾樓書店,灣仔的青文曙光。就算沒有看過《摘星奇緣》,也能領略小書店如何塑造出一地的精神面貌,反之,連一爿小店也容不下去的城市,其情不必哀,然而其貌卻必然好鬼難看。

我視曙光書店為香港的「景點」,每逢有喜歡讀書的老外問我此地可有別緻書店,我必領他到曙光。一天,我領着一位在英國念分子物理的印度友人上曙光去,他邊翻書眼睛邊閃亮,聽到軒尼詩道上的電車叮叮響,他忽然對我拋下一句很玄的話:With the train's ding ding sound, with the twilight, it's very Cairo. 我沒有追問他話中的 twilight 是大寫還是小寫,但我想他心中的開羅必然是個很文化的城市。

小啟:曙光摺埋,如心有所感者,可於六月二十四日下午四時親臨曙光,一齊開番個「曙光變黃昏馬老闆惜別小茶會」。

信報財經新聞 2006-0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