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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反拆天星筆記(3)---香港人

首先,非常感謝前線的天星保衛者,謝謝您們﹗

若非您們的銳意突破,這個地方的抗爭,大概只會一直膠著在「示威人士和平散去」的那池死水。我那麼笨拙地年復年行「7‧1」、行「12‧4」,結果每次只被更多的無力感滲透。謝謝您們的勇敢和創意﹗

(1)
天星,開啟了「順民unlearnt」的過程。

現在看來,特區政府以為執到舊金的世貿部長級會議,真是無心插柳的功德。去年同樣時間,南韓農民真的教會了我們不少。

不過,必須鄭重聲明的是,請別立即把這種打開新局面的抗爭方法,等同暴力﹗

認清這點是非常重要的。若把意圖進入鐘樓地盤和到禮賓府都算作暴力的話,那為何你又對無理的扣押、無理的拘捕,這種假法律之名進行的暴力,視而不見?難道,一身制服,就已足夠獲得你對暴力理解的豁免權?

我多麼不想重複「和平、理性」這對窒息想像力的詞彙,但我無從否定,這根本是這幾次行動的性質。若你從沒到過現場,而只懾服於電視機上juicy的畫面,那讓我來告訴你,12月14日晚在地盤門口的集會,是如何進行的。並沒什麼大會,也沒什麼主持,握著麥克風的前線示威者,除了會帶口號帶唱歌,更多的時候,其實在分析現場形勢,讓參與者作出判斷,選擇自己的位置︰例如沒有心理準備與警察有任何肢體接觸的可以怎樣做、有心理準備面對被拘捕的,又應該怎樣做。那是一個學習在衝突中如何保護自己的過程。人群中偶而也會有人情緒激動,除了長毛會擔當調停的角色,穩住大家的情緒,參與者也會彼此拍拍膊頭,呼籲激動的人冷靜。而麥克風基本上可以說是開放的,任何一個參與者有話要說、有意見要表達,也可以直接說出來。

如果這樣的示威者,你仍堅稱為暴民,我只能說,很遺憾你不願意張開眼睛、張開耳朵。

不做順民=/=暴民。

如果事情發展到這個階段,親愛的香港人,您還以為保衛鐘樓只是為了對一個正方體石屎建築物的私密戀棧、是一些傻人阻住個地球轉,那麼我只能簡短地回應︰您讓我知道還需要培養更多更多的耐性和平靜。

(2)
其實最大的問題並不在曾蔭權或孫明揚,因為他們的舞台時間,始終有限。真正的問題,在香港人。

嘩啦啦一代又一代香港人走過,都把什麼價值承下來傳下去呢?

說到這裏,我有點難堪。

如果最主流的流行文化的確可以作為某種指標的話,不難發現,無知、愚昧、自以為是、自私、認叻,占據了好大部份的LCM。

例子太多,就以目前香港人面對出生率嚴重下降的問題為例,在香港極度需要年輕下一代的時候,竟然可以提出讓國內優質學童來港的建議,也仍置受居港權影響的港人子女於不顧。原因簡單,香港社會普遍歧視新移民(實質是歧視貧窮),視之為負資產。

只認利益(背後的預設是︰優質學童將來帶動經濟發展)不認人(明明根據基本法是香港人,應享有家庭團聚的權利),是為自私。
一廂情願以為優質學童會視居港權是寶,是為自以為是。
不考慮港人內地所生子女(即便貧窮),若培育得當即為人才,是為短視。

單是這一個例子,就幾乎把上列香港人的特質一網打盡了。

不過,無知、愚昧、自以為是、自私、認叻,都不是最致命的。冷漠加刻薄,才是真正的死穴。

持有不同意見,從來都不應是問題,但為何就保衛天星而言,報章、網上討論區等,盡見極涼薄的風涼話?

都是些惡狠狠的語言,要麼把保衛天星的人,形容為阻住地球轉的偏執狂、要麼把他/她們猜度為搏出位、抽水。但發出這些惡毒言論的人,到底有沒有先了解整件事?可知道要發展並不一定要拆碼頭?可知道天星不過是序幕,要被清拆的陸續有來---皇后碼頭、油麻地警署、尖沙咀鐘樓、灣仔街市、喜帖街……………?你可知道,若什麼都不做的話,很短時間內香港將變成一個陌生但到處一樣的城市?可知道天星不獨是天星,關乎的是整體香港如何發展的大問題?你真的願意見到香港一路走來獨有的特色全部消失嗎?難道,你真的很想香港尺寸土地上都是大商場、大屛風嗎?到時別的惡果不說,光是透氣都透唔到啊﹗

口口聲聲唸口簧般唸著「經濟發展」,但你到底有沒有想過自己在經濟發展中,站在什麼位置?

沒有事情是割裂存在的,保衛天星又怎會只是戀棧一個石屎四方體?﹗

冷漠和刻薄,都有一個共同前提,情感元素幾近於零。所以什麼惻隱之心的古老智慧完全失效,也因此香港文化中恆常缺乏正義元素。對於各種因結構原因成為弱勢的群體,多慣常聽到「你死你事」,並以為說起來很有型。這種冷模與刻薄,很多時候,也是跨階層、跨職業、跨性別的,甚至沾沾自喜養肥人家的手來打自己。

為什麼冷漠和刻薄在我們的文化中,某程度占了主導位置?我想,它們應提供了一個自我感覺「頗型」的語言位置,背後大有「看高一線、不會受騙」的優越感。但說到底,那不過是出於怯懦,和缺乏信心的一種表現(於一個成熟自信的人而言,只會嚴正其辭指責進行欺騙行為的人,而不會反過來認為自己被騙就冇面)。面對不了自己的怯懦,就以犬儒來站穩陣腳;面對不了自己的刻薄,就以「XX就人情唔XX就道理」這種貌似又理性又理直氣壯的語句來自我合理化。

這一種自我身份的建構,很不幸,永遠需要一個可以被譏諷、踩幾腳的他者來參與。我的意思是,不抹黑保衛天星的人士,就好像無法表達支持清拆的理由了;又或反過來說,支持清拆行動是反對示威者的結果。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香港人就一直是踩著窮人、大陸人,來建立自己的優越感。

香港人,真的需要成長、成熟、自信。成就這個過程,情感是一個重要的元素。可惜以消滅歷史為本的功利發展主義,正好加劇了冷漠和刻薄的衍生。連「家」都成為一個可消費的概念時,情感還到哪裏找可以滋養的場所?

(3)
不過,經歷了這幾天,我並不憤怒,也並不絕望。因為香港文化,也孕育出另一些人(雖然數量不多),讓我尊敬、讓我學習。一些利東街街坊、一些年輕學者,還有,走在最前線的天星保衛者(昨天讀星期天明報,覺得阿迪特別靚仔)。

我甚至,在曾志偉與錢嘉樂之間的差異,看到一點希望。

鄭希兒表演空中飛人發生意外後,看鏡頭前的錢嘉樂,我其實能感受到他對鄭的關心和不隱,我因而就理解了那句很父權的「冇人要你我要你」只不過是他語言上的局限。那和曾姓佛教徒的死撐,完全是兩副嘴臉。

我願意相信,有些冷漠和刻薄,其實是我們張開口找不到旁的語言。

那就去學吧(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