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戰鬥未完 仲有皇后

  在呼籲前先講一件事,但到底我不是搞社運的,各位請原諒我以下行為的天真和無知:十二月十二日下午和E去了古物咨詢委員會(下稱「委員會」)的公開會議,在會議開始前我恭恭敬敬地寫了兩張便條,用跪地的語氣說,本人作為旁聽者也許沒有發言權,但希望委員會主席何承天先生能暫時放下「主席」的權力而用「人」的身份保障我的言論自由,而我也保證那只會是理性、禮貌、簡短的發言(其實根據〈古物諮詢委員會公開會議旁聽指引及規則〉,旁聽者不可「喧嘩或呼叫口號」但沒有提到不准「發言」;不過後來我發現,在他們的理解中,旁聽者發出的任何聲響都是喧嘩或口號。)。結果會議開始前,有位姐姐走埋黎細細聲說,真係對唔住喇,我地個規矩唔係咁,你聽下個會先啦。好,我聽。呆坐了個多小時候,終於到了「其它事項」環節,眼見各委員己經開始收拾文件準備離去,於是我舉手要求發言──對,我舉手,像個要搶答問題的聽話同學仔。

  其實我想對何承天講的只有兩件事:一,作為咨詢團體,委員會有責任盡快召開新一輪公開、廣泛的咨詢,並應立即要求政府停止清拆天星,直到有咨詢結果;二,現在有許多傳媒人士和要求保留天星的朋友在中環天星等待何承天到現場聆聽他們的意見,希望他可以跟我們到天星一趟。第二個「建議」我都覺得好低級,由於和在場記者閑聊時,有的說會參預公開會議,而我想在記者面前他老人家應該比較難下台,所以想到了這個卑劣的手段;又,我關注的是何承天可以如何發揮他的功能(或,如何可以利用他的角色和功能))暫緩清拆天星。對他示威或要求他馬上停止這個工程都是強人所難和於事無補的,所以乾脆讓他做當下能做的事。當然,我們的順從不是一種姿態,我的確曾經相信,只要能直接面對官員,市民便能真正和他們對話,到底他們都是人。

  然而「他們都是人」的假設是錯的。何承天望了我一眼說,旁聽係唔可以發言架喎。無計,我求你你都唔俾我講,我唯有俾我自己講。這時周圍的數名職員一湧而上,在我們面前一字排開,不停打斷我們說話,由於缺乏示威吶喊經驗,我們連講一個完整句子都有困難。出動幾個人打斷兩個後生說話,唔通我地開口會噴火。何承天神色自若地收拾桌面,睇我唔到,直至我大叫「你媽媽無教你人地同你講野你要望住人呀!?」方才望了我們一眼──唉,有些人,真的要向他的媽媽問好才會有反應。後來越來越多職員阻止我們說話,最後另一位姐姐說,唔好咁,唔好咁,你地唔好逼何生啦,我地安排你地見面好唔好?

  結果會面在會議室後面的密室進行。又由於經驗不足,我們竟然沒有影相和錄音。與何承天對話實在令我大開眼界,原來和有些人「對話」,真的要用打斷的方法來讓自己發聲,否則有人以為「獨白」也是一種溝通的方式。何承天說的大概是,委員會當年沒有支持清拆天星,而由於那個會議是按程序進行的,再加上當年的委員會主席不是他(即,唔關佢事),所以應該尊重那個決定。我當時目定口呆,竟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維護程序公義(procedural justice)。正如「政治正確」不是「正確」一樣,「程序公義」也不是「公義」,而是對程序的盲目遵守和濫用(abuse),把遵守程序視為唯一的正確性而無視程序本身的問題、執行過程的漏洞和結果的影響。「程序公義」是典型的官僚文化,但我以為官僚總會設法迴避這個說法,沒想到何承天竟然大剌剌地直認不諱。面對是非黑白在瞬間的顛倒,我不能言語,彷彿語言不再承載我所了解的含意。E在這時提出了世界各地幾個充滿創意的保育例子並問,咁你知唔知呀?何承天繼續大模斯樣地答,唔知,臉上再加上一個,「點呀?」的表情。我說了我要說的話,何承天說,我見左你地,咪見左大眾囉,我頭先見過傳媒,咪見左記者囉。會面就此打住。

  之後回到天星。希望幻滅,真相大白真的不太好受,但覺悟總能讓人學懂如何自處。面對一個原始的政府,戰場就在公共空間--權力的爭奪無處不在,但如果一個政府不能被理性說服和沒有感受的能力,市民和政府的權力拉扯只能是最原始的角力,手瓜大的便是贏家。當年五十萬人上街原來不是民主的勝利而是人數的勝利,這也解釋了為甚麼政府對民間團體、專業人士提出的可行保育天星方案,和市民對保留天星的訴求,充耳不聞。政府從幾個人擋推土機、十幾個人闖入工地和二百多人的遊行所了解到的「民意」是只有「一小撮」人反對清拆天星,而少數「應該」服從多數。當民意被量化,唯一表達的方式只有「身體」力行,佔據公共空間,進入大眾和政府的視野,尤其是面對一個會視若無睹的政府。為甚麼何承天要在密室和我們見面而不能在其他人面前(那些人甚至不是普羅大眾)對我們把說話講清楚?何承天能夠以職權濫用制度,但他不能夠控制一個空間內其他個體的思考,而他對公共空間的恐懼讓我仍然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世界上沒有最完善的制度,但最有效的監察機制也許是一個有活力、創意和社會關懷的公共空間,而公共空間的創造不是由政府規劃而要由民眾積極參預,以眾聲喧嘩來對抗獨白。

  鐘樓被拆之後,好頹。我還寫甚麼。寫寫寫。寫咩寫。但對於一個除了寫字甚麼都不會的人,還可以做甚麼。我那天怎麼把何承天當人了,那天我怎麼沒有帶菜刀和炸藥。朋友突然問了一個很cliched 的問題,but don’t you think writings can inspire people,我很cliched 地答,yeah, and that was how I got inspired。然後我想起那打斷我們說話的人牆。真的,也許我們都有「噴火」的能力,讓天星之火燎原,傳得更遠更廣,就像自己曾經被一些文字和說話「點著」一樣。戰鬥未完,仲有皇后,這是在公共空間的戰鬥也是保衛公共空間的戰鬥。但為甚麼要為我城的公共空間戰鬥?我想起何慶基博士在回應別人問他為甚麼要入政府做事的說話,「因為哩度係我屋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