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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藝術作品出發 (轉貼自信報 2008/2/18)

香港藝術館主辦的展覽,一向予人呆板乏味的感覺,雖說各展覽內容有別,但在整體製作上而言,無論由陳列展示,以至場刊撰寫,往往只是重複既有的模式,即使未完全流於陳腔濫調,但肯定少有為觀眾帶來意外驚喜。目前展出的「香港製造—當代藝術展」,依我所見,是有意擺脫這種官腔模式,從策展到包裝宣傳,都在努力求變,值得鼓勵。過往香港藝術館的館長慣了避重就輕,極少以策展人的身份發言,然此展覽中譚美兒館長就香港製造的論述,則頗令人耳目一新,我對當中的一些議題猶感興趣,所以想就此逐點討論。
 
「香港製造」展出的作品,包羅了繪畫、雕塑、裝置、攝影和行為藝術等不同媒介,在藝術形式上的的選擇已算是應有盡有,無所不備,策展者的用心良苦,於此可見。然而,閣下可能會覺得奇怪,除了策展者本人外,七位參展者(周俊輝、朱興華、郭孟浩、馮力仁、甘志強、萬青屴及余偉建)皆清一色為男士。本地的藝術圈不乏出色的女性創作人,不少也曾在藝術館展出過,何以此趟全部交白卷呢?即使全男組合的安排事出偶然,在選取這七位參展者之標準這個基本問題上,策展者似乎仍欠觀眾一個明確的交待。
 
七位展出者當中,至少有兩位是香港藝術館展覽的常客,有留意藝術館展覽的朋友,大抵不會對甘志強的鳥籠或朱興華的精神病人繪畫感到陌生。而眾位展出者中,我以為周俊輝的作品可讀性很高。他以繪畫形式重製(reproduce)本地著名電影的某些片段及政府宣傳短片,驟眼看似是噱頭,但當它們一併在場館內展示時,又產生了相當明顯的訊息。周從港產電影《傾城之戀》、《無間道》等中抽取其中場景,放大繪製成巨幅油畫,畫面上呈現的人物輪廓簡略含糊,但每幅都配上了黑白分明的電影字幕,如「我的確不能算一個真正的中國人」、「我想要回身份」,其諷刺調侃之意實在不言而喻。
 
或許你認為周的作品所指涉的是身份認同問題,對此解讀方法我沒有異議,因為身份認同這題目在九七前後廿多年間都在反覆討論,似是沒完沒了。不過,從我個人閱讀所得,周在繪製其作品時,由模糊不可辨認的畫面,到精警抵死的電影字幕,都是經過刻意經營,他其實是以肯定的口吻向觀眾明示,香港人的身份本來就是這樣模糊,香港人的命運就像《無間道》裡頭劉健明對陳永仁說「我以前沒得選擇」。殖民地時代的香港,港人當然沒得選擇,後∕再殖民的今天,又何嘗不是?由是觀之,周的重繪作品也包含了相當強烈的政治意味,藝術館作為公營的機構,有足夠的勇氣展示此類題材,尊重創作自由,實也是本地藝術界之福。
 
「以人為本」相信是貫通此展覽的基調。策展者開宗明義說明了此展覽是要打做一個或多個香港藝術品牌,「以一班人稱藝術家的香港人為重點,透過作品觀照他們的藝術態度,窺探他們的生活取態;從他們的藝術觀反映他們的人生觀;由他們的藝術理論看其對生命哲理性的思維。」(〈策展者的話:香港製造—製造香港〉,《香港製造號外》,3頁)對於打做品牌之說,我有保留。策展者指香港的藝術品牌最突出之處是「人」,其文中便引用了藝術史學家貢布里希(E. H. Gombrich)「世上只有『藝術家』而沒有『藝術』」之說法,強調藝術家的重要性。貢布里希是一代學者,他在其通俗藝術讀物《藝術的故事》開首便作出此言,無非是要提醒讀者勿把「藝術」(Art)二字放得太大,因為藝術家在創作時,往往會受心理及歷史因素影響,在研究作品時需從此方向入手。
 

貢布里希沒有明言藝術家有多重要,但自現代藝術出現以來,像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 「作者已歿」(The author is dead)之說的出現,其實已道破了作者與作品之間並不一定存在必然的關係。故此,觀眾大可在藝術家缺席的情況下,仍可解讀藝術作品,情形就如大家不需認識周俊輝是何人,也無損其作品清晰可讀的意象;對余偉建的藝術取態毫無頭緒,也可在其巨幅的石硤尾居民照片中,窺探到紀實攝影作品背後,如何浪漫化了基層市民的形象。
 
「香港製造」嘗試透過七位創作人的作品,展示香港的「藝術」並非只得「一種」風格,而是有多元的性格魅力,這大概是對香港被譏為文化沙漠的一個標準回應。然而,當大家要界定「藝術」或「非藝術」時,終歸要由作品出發,探究箇中社會政治經濟背景等因素之運作,如何影響或造就作品的生產,較諸跟藝術家對話,可能會來得更真實和更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