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寶山
我必須先來自白，對於關心社會，走出四條畫框、搞藝術無忘身邊人和事的同學，我向來是有偏私的。
所以，當我穿過喧鬧的人群，抬頭望見「哭中大」高懸在文物的大雅之堂，聽着主禮嘉賓煞有介事地以英-華-粵語致開幕詞，我打從心底裡感到喜出望外。繼續步上二樓，橫在另一端的，是一組把塗鴉作為挑戰誰有權定義藝術的作品。等了這麼多年，覺得終於後繼有人。
對學生與畢業作品，我向來有不無主觀的要求─誠實(見於從自己的真實生活體驗出發)、熱情(見於投放的心力勞)、自信(見於對基本展示技巧的把握)、實驗性(見於自發的試驗成果)；最怕看見的，是扮大人、扮客觀、扮大師、扮大命題、視覺討好(visually pleasing)卻言不由衷的作品。因為前者的品質只有在學生階段才會被容許，後者的品質到你「真係出黎行」，大把有得你做！
丘梓蕙是學生會的同學仔，前陣子在「國際化」事件中，當其他同學都在忙期中考試和期末論文而無動於衷時，她卻在做些與G.P.A (學業平均成積點)無關的事情，「情緒化」地責問為系方為何沒有諮詢同學。這次，她把「中環價值」 眼中釘的「哭中大」橫額循環再用，帶到中大不同角落，最後再借畢業之名，把橫額帶到這個「官方」空間。擺在橫額後的攝影紀錄長卷，鏡頭與用字竟是異常的冷靜，序跋措詞得體，算是對這個她行將離開的校園與「中大理想」作最後致敬。
霍采兒的「No Graff」，拾來了食環署人員噴漆用完的「No Graff」鐵造字樣，然後在街頭到處噴，並把行動拍成錄象紀錄。而展出的說明，卻是一張有關在文物館搞展覽的大會指引，另附一張字條：「我縱使敢在街上到處塗，也不敢在這藝術場所塗」。另一邊的舊作，是把繡上了自己-藝術家名字的一百大元紅衫魚拍賣，展出的是這次拍賣會的紀錄與証書。
對於這些作品，一定有同學老師會覺得是搞小聰明(喟，你有做過d咩？)、博宣傳(起碼有梁寶山這種人會出來寫)。而我也得承認，許多時侯這類衝着所謂建制而來的作品，往往手法粗疏，在策略上也過份把「假想敵」權威化，但起碼的是我看到同學對生活的投入，亦甘願為自己的誠實付出代價。
同樣是「此時‧此地」的創作與生活態度，搞錄象的研究生鄭波便明顯比學弟妹們成熟。「伙兒」是他探討同性伴侶親密關係的紀錄片、攝影與聲音裝置，剛好回應了近日同志與基督徒因反歧視法而激起的簽名戰、遊行與網上罵戰……沒有急不及待的口號、控訴，沒有所謂理性的陳詞，鄭波的展場簡潔明淨(透過玻璃窗外望更是陽光明媚)，進門只有兩幅銀色金屬框鑲着的藝術家作品說明，謂這兩年來在香港、中大的學習生活，發覺香港很少人談藝術，得趕快為香港藝術要找個伴兒；並在我們日常生活當中的朋友、同事、家人之中，你能認得出多少個是同志？聲音裝置的耳筒裡，以說話形容那個藏在磨紗膠片盒子裡、面目模糊的同志的面容。展覽的主角，是一齣紀錄長片，鄭波在去年暑假在美國加州訪問了一對共同生活了二十六年的男同志，二人安坐家中與鏡頭後的鄭波閒閒的談，放映室裡放了兩張舒適的沙發，也讓觀眾在冷氣中閒閒的談。鄭波把性別政治還原為很個人很人性化的經驗呈現與觀眾細細的分享，把最具有控訴性的事實擺在整個展覽中最暗角─在放映室的間隔板上，他用金色啫喱筆寫上這一連串的公式，近乎看不見：「參加此次展覽的同學當中有多少同志？中大藝術系約有90人，同志比例5%= 參展同學中有5人是同志 (一般人都認為藝術家同志比例比一般人高)。正在進行激辯，一時陳義過高、一時又互相人身攻擊的同志與基督徒朋友，都應該來看看鄭波這個展覽。
周俊輝有着優越功底，一直「畫大畫」的他今次隨着繪畫的思維方式，竟然搞起「概念攝影」來。他把「最後晚餐」逐格放大，逐格仿製，從佈景道具製作、重畫桌布的花紋、找相對的布料……然後一個人分飾耶穌與十二門徒，重新攝影，然後以3R逐張拼貼成原來畫面，效果竟是一樣的「大」！從繪畫的邏輯重新出發，以攝影解構西方現代性-繪畫的神聖、終極註腳(文藝復興-達文西-單點透視)，又沒有放棄、背離原來的思路與技倆。唸藝術碩士，最忌只在重施故技、原地踏步，看來這第一年的研究院學習，對周俊輝來說是獲益良多。
同樣令筆者喜出望外的，是今年畢業展與系展的多樣性。老師學長對在學同學的影響雖然仍是隨處可見(陳育強、呂振光、歐凱琳、謝炎安、尹麗娟、周俊輝、石嘉豪、黃慧妍……)，嚮往繪畫純粹性的仍然不少(林天惠、鄺志緯、方淑恩……)，但把玩物件與視覺呈現的更大有人在(余皓文、黃慧豐、潘蔚然、凌展騰)，結合兩者的也有(吳雪瑩)……，但今年卻是明顯的多元化，沒有一種門類風格手法以壓倒性姿勢出現(工筆國畫仍在穩步上揚)。個別作品我尤為喜愛(例如羅玉梅的錄像作品「Dot」、錢寶琪的「整容文化」系列等)，不過無暇細談。中大長年給人不沾塵世煙火的印象，今年終得改觀。
(另刊於成報2005月5月24日十分一短評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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