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性學會創會文章－－ 香港需要性解放運動 李偉儀（香港性學會主席）（2005年9月9日刊於明報世紀版） 二○○五年八月二十四日，高等法院法官夏正民裁定《刑事罪行條例》第118C、F、H、J違憲。在此之前，任何男子與年齡在21歲以下的男子肛交，以及任何21歲以下男子與另一名男子肛交即屬犯罪；相對16歲以上女性則無此法律規定，男性受到不平等對待。香港在殖民地政府統治時期訂定男男性行為之同意年齡為21歲，是全球最高的年齡限制（未計同性戀者不論年齡均一律處死的極端地區），此判決亦抹走了此國際人權污點。 性權利派vs. 性污名派 宣判前，香港社會一直深深瀰漫著性壓抑思想。「性權利派」努力透過倡議立法、教育、人權公義意識提昇等工作以減少人們的性禁忌與成見。然而爭取「性除罪化」乃艱辛的過程，本土法律改革的進度有如緩行巨龜，性教育工作的推動亦見困難。另一方面，「性污名派」卻大行其道，以權利保障為原則的《性傾向歧視條例》及《同志伴侶法》遭到「性污名派」強烈反對，對同志性向及行為之抹黑更挑起了集體仇恨與公眾性恐慌。 宣判後，同志及人權支持者極感欣喜，性權運動屢仆屢起總算獲得些許公義對待。下一步是要敦促政府儘快遵從《人權法》及《基本法》保障平等及私隱的原則，廢除具歧視性的法律，並為留有案底及服刑者除罪。 可是，同一時間，性恐懼卻又如潘朵拉的盒子張開。「性污名派」呼籲政府上訴，甚至建議把女性性行為的合法年齡也一併提高，對16至21歲的女性作出對應懲罰。 法西斯主義權力呈現 性與罪掛勾，要女性同受懲罰之言論被鼓吹，實在令人憂慮。這反映出「性污名派」的進路，已不只一貫蔑視對性權利之維護，更原來已遠離道德範疇之討論，趨向「性加罪化」的謀略。我們的社會、文化、法律向來漠視女性的情慾，把女性當作「非性慾」、「去性化」的客體。可怕是，「性加罪化」如亂石急飛，「性污名派」突然開口「關注」女性情慾時，竟是負面地提出加強掣肘與懲罰「女／性」。 著有《性革命》(Sex Revolution)和《法西斯主義群眾心理學》(The Mass Psychology of Fascism)的精神分析大師Wilhelm Reich（1897-1957）說明了現時香港社會這種鼓吹「性加罪化」的壓迫狀況。他指出，法西斯主義植根於對人性的奴役，並多數呈現於權力中心主義的家庭和教會。家庭是製造出順從動物的工廠；家庭和當時教會的強大力量結合，對人性的壓抑更大。Wilhelm Reich認為在反法西斯主義、反強權、反壓迫的人本主義解放道路上，性解放是不可迴避的一環。他說：「明確性意識和自然性生活的調節，註定神秘主義的破產。」神秘主義所指涉乃「不要問，只要信」的愚民性權力關係。 當法西斯主義滲透入宗教，很容易迷惑人心，使人腦裡產生性壓抑、性偏見、性偽善的扭曲。Wilhelm Reich認為，法西斯主義式宗教，表面上鼓吹「反性的」情感激動，事實上它卻是「性的宗教」──因為在反性的過程中，在普遍人頭上加諸「快樂焦慮」，宗教人士可體會到強烈的性快感，但人卻因為性壓抑而逐漸失去追求幸福的能力，散播焦慮亦成為法西斯主義式宗教的核心。 性作為一種政治產物 法西斯主義的陰霾，已輪迴到香港社會的性道德核心之內。從榆林書店拒絕擺放同志刊物，由民政事務局贊助的《她們的女情印記》被投訴是色情刊物；七一民陣由同志帶頭及派發彩虹旗事件；平機會的《非常平等任務》關於反校園性騷擾節目被投訴引起兒童不安而又竟遭廣管局「強烈勸喻」；肛交同意年齡之爭拗；嶺南大學男女宿生意外懷孕被傳媒披露使當事人不堪壓力結婚；港姐冠軍被刊登寫真照及遭到責難；賢仔被斬事件強化後母＝惡毒壞女人等，在在說明了甚麼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亦讓我們深深感受到香港社會的性禁忌與性壓迫嚴重程度。 Wilhelm Reich獨到的分析，值得後世致敬，他亦於現實生活中推動了一場名為「性衛生運動」的性革命實踐。Wilhelm Reich鼓動了性研究的提倡，同時很多著名學者致力性學，包括金賽博士於1947年在印第安那大學創立了「性學研究所」，出版《男性性行爲》及《女性性行爲》等，《女性性行爲》報告更訪問了超過12000人，闡現婚前及婚外性行為的普遍程度，女性性能力及同性戀等行爲所導致宗教和政治領袖強烈反對的情況。到了1976年美國著名的《海蒂報告》（The Hite Report）出版，反映美國已婚女性中有26%是透過磨擦陰蒂而得到性高潮，與丈夫發生陰道交無關。1976年舊金山「人類性學現代研究學院」成立，獲美國批准授與學位的學校，提供認可的性學博士。近年華人社會中，則有台灣何春蕤教授及卡維波教授等創立「性／別研究室」(The Sex-pol Center)。 愚公移山艱巨工程 我之所以提出這些著名學者，是因為他們在「性」(Sexualities)討論中，糅合了「性政治」(sex-pol) 這重要觀點。性作為一種政治產物，受壓迫及剝削者必須爭取個人的性權利。在香港，性被視為負面的東西，我參與婦女運動，發現性壓迫與性別主義令女性受盡了折磨。及後我於「牛棚書院」首創「歡樂性教育」，亦曾到社會服務機構任教同一課程，目的是想告訴人們，尤其是女性，性不是厭惡可恥的東西，它光明正大，歡愉與快感不再禁忌，亦要讓學員能進入「性政治」的思考，明白到開明而尊重差異的性解放運動必須於香港實踐。 在這個八月天，肛交同意年齡獲得平反的日子裡，「香港性學會」正式成立。我給它一個簡潔的中文名稱，取其「性」(Sexualities)是多元、包羅萬有而必須尊重差異；性既涉及情慾，亦涉及人權、自由、公義與民主。香港性學會的英文名稱是“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Sexualities and Sex-pol (SSSS)”，突顯「性政治」討論的明確組織方針，關注現時香港性議題討論嚴重不足，更充斥歧視、不民主、社群排斥之權力關係，出現打壓性小眾及非主流意見的趨勢。我們這群熱心於推動性議題及性政治討論和研究的人士，要嘗試打破社會封閉的性討論空間，使性議題能成為公民社會中的重要一環。愚公移山的過程是艱巨的，香港性學會的使命和工作包括： （一）推行具開明觀點與視野的全民性/別教育，提倡年青人有獲得與學習全面性/別資訊之權利； （二）關心、促進、參與爭取弱勢群體包括不同性傾向人士、性工作者等各類性小眾之權利與平等機會； （三）關心不同角色身份之組群包括女性、青年、老人、殘疾者、不婚者、受宗教枷鎖困擾之人士等，她/他們在性/別方面所面對的權力關係及偏見，並致力加以消除； （四）透過研究、調查發佈、文字及多媒體出版、街頭論壇，並與各個民間團體緊密合作，推動更多開明、先進、多元化及具多角度觀點的性討論； （五）對各類型不同的性行為進行學術性和深入的研究，致力消除公眾對性的誤解； （六）性與性別議題與公民社會其它事務（如民主發展、民生關注、反貧窮）等環環相扣，故此本會亦會盡力發揮所長，關注社會上各類型事務，並積極參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