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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港正傳》——失憶、中空、犬儒的紅白藍精神

電影海報以紅白藍為背景的《老港正傳》,顧名思義,說的是香港人的故事。歷史從來不是具體可見,自明而明的。歷史從來都是相互爭奪詮釋及論述權力之場,因此我們不相信田北俊說的「六四事件,歷史自有公論。」《老港正傳》的故事橫跨40年,由1967年到2007年,導演以一個老左派為主角,經歷六七暴動、73股災、香港回歸、非典事件到展望零八奧運作結,影片上映以來得到批評也夠多了。光影紀事說故事「選擇性失憶」」(http://www.littlelittle.org/blog/),忘卻六四七一。孤草說「香港已死」,人人選擇棄城,北望神州(http://www.gucao.net/),家明則指故事「以最政治正確的姿態為香港的繁榮安定樹碑立傳——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是「肉麻的本土歷史書寫」(明報,6月24日)。

審視導演趙良駿近年的作品,幾乎全是圍繞香港精神為題。《金雞》及《金雞2》透過一位性工作者的故事,訴說香港人不屈奮鬥的精神。《春田花花同學會》則加入不少富想像力的情節。一班舊同學長大後各有不同際遇,有的人達成夢想,有的人儘管沒有,但仍樂觀地生活下去。到了《老港正傳》,港人仍舊各安天命,最終獲得來自北面的機會。然而,再看看《老港正傳》中的人物角色,卻可以看到了異樣的香港精神﹕失憶、中空、犬儒,特別是故事重心左向港(黃秋生飾)的角色。

影片「選擇性失憶」不限於忘記六四七一。故事由1967年開始,老左上街示威,被敲穿了頭回家。片段一閃,六七暴動就過去了。老左忘記了什麼﹖1967年5月,一間位於新蒲崗的工廠發生勞資糾紛,工人罷工,警方稍後拘捕21人工人。11日,罷工持續,並與警方發生衝突,警察開槍鎮壓罷工工人。由5月起的數個月,港英政府除實施宵禁外,又動用緊急權力,查封左派學校(香島中學)、工會及報館,囚禁左派的領袖。到後期,左派以炸彈還擊,最後在中共政府下令本港的左派停止行動作結。

在今年2007年,我們談到1967年,仍然只會記得67年發生了「暴動」。我們不會談到67年的社會情況是如何惡劣,當時港英政府及警察部隊是如何的貪污腐敗,如何的濫用權力,我們亦不會談到「暴動」之後如何迫令政府改革及喚起香港人的意識。本港的左派,就只能背上「亂放菠蘿,發起暴動」等污名。當年因事無辜被囚、被入罪的人,如即將上任的民政事務局局長曾德成先生(罪名為派發傳單),他們又何嘗得到公正的評價﹖

對於港英政府的暴行,對於中共政府的背棄,老左忘了。就連銀都戲院的事,老左也忘了。老左工作的銀都戲院是在1963年開業的,與新光戲院均為愛國戲院。在六七暴動期間,有一次銀都的九點半場次完場後,被大批防暴警察衝入。事後聲稱搜出武器,吊銷戲院的牌照。說穿了,不過是警察作為港英政府的打壓異己的政治行動。

毛澤東說﹕「文化大革命不及香港」。雖然如此,本地亦自發舉行不少活動。老左當然亦積極參與其中,讀《毛語錄》,參與批判小組,自我反省及批判。經歷過這種於人前敞開自己,揭露自己的批判活動,到後來文化大革命忽然結束,對老左的意義又是什麼﹖如何影響他的思想及對國家的感情﹖老左忘了。

對於港英政府,老左的態度又是什麼﹖兒子就讀於左派學校,於是不能進入政府工作,種種殖民制度下的不公,老左的態度又是什麼﹖殖民地的生活經驗,老左都忘了。

不提六四,自然是免令影片無法在內地上映。然而不提六四,對真心愛國,相信共產黨的老左,肯定是缺少什麼。「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政府卻開槍鎮壓自己人民,手無寸鐵的人民,老左忘了嗎﹖忘得了嗎﹖

六七暴動、文革及六四,對於本地左派而言都是重要的歷史。在《老港正傳》中,老左忘了。也許,老左之作為老左,這些事情是必需忘記的——不管這些事情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了什麼。與父親一樣,老左的兒子向忠,對於外界的事物是漠然的。惟一能牽動兩父子情感的,只是愛情及親情。這是一種個人對於時代及大環境的虛無及無力感,甘願讓時代的洪流將個體衝得支離破碎。

對政治的無力,對於個人影響社會力量渺小的虛無想像,隨現實的需要及實際改變自己。愛國的背後是什麼﹖經濟發展的背後是什麼﹖不知道。沒有堅持,所以靈活。無視制度的不公,所以只能勤奮。眼中只有財富,所以機會處處。所以,我們可以忘記,讓財富埋葬自己,將政治視為「別人的事」。揭開香港精神的面紗,原來只發現失憶、中空及犬儒。

片中阿敏說得對,老舊的事物,根本沒有人去懷念記憶,今日不拍下來,恐怕我們便會忘記了。本土意識或所謂的「集體回憶」,其實是十分脆弱的。無論是啟德機場、觀塘舊區、天星碼頭甚或麥家碧,不過如煙花一樣瞬間即逝。老左特別安排的銀都戲院告別場,觀眾只有老左及阿右一家。老左生活了四十年的舊天台,其他街坊都人望高處地搬走了,這便是老左漠然或是迷惑的原因吧。他工作了四十年的銀都戲院,說裁減人手,二話不說便裁了老左,反是老左要求以義工身份留下。就像老左最希望前往的北京,以掙錢為目的的人都去了,他唯一能到北京的機會,便是擔任零八年奧運的義工,作為中華民族大團結,大陸香港台灣大一統的「樣版」。40年了,擁有感情的其實只有老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