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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與香港「本土」

特朗普與香港「本土」

(對美國政治認識不深,但我認為有幾點值得討論的地方,尤其與香港狀況的比較。)

(1)「美國夢」vs. 「獅子山精神」

特朗普(Donald Trump)當選,全球急着剖析希拉莉(Hillary Clinton)的敗因,因為在選前所有美國的民意調查皆顯示希拉莉領先,但結果卻是特朗普一面倒地勝出。特朗普講「美國夢」,一句 "The American Dream is dead……But I'm gonna make it bigger and better and stronger than ever before. We are going to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就彷彿將說話講得清楚,但什麼是「美國夢」﹖歷史學家James Truslow Adams在1931年創造這個概念,並定義為:

“a dream of a social order in which each man and each woman shall be able to attain to the fullest stature of which they are innately capable, and be recognized by others for what they are, regardless of the fortuitous circumstances of birth or position.”

「美國夢」的具體內涵是什麼﹖其實不清楚,因為這不是定義的問題。這概念與美國的《獨立宣言》有不可分割的關係,而在1931以後也存在着不同的演繹。換句話說,「美國夢」不只是一個概念,也是一部美國史。特朗普的說法並沒有解釋這個原本就不清不楚的概念,也沒有提出具體的歷史討論,反而透過直接宣稱「美國夢已死」來襯托他重新實現「美國夢」的理想。簡言之,他利用美國人不滿現狀、緬懷過去的情緒來說服群眾。諷刺的是,奧巴馬(Barrack Obama)當年的「改變(Change)」也是基於同樣邏輯,儘管其口號的內涵比特朗普多。

「獅子山精神」、某種意義下的「本土主義」的操作原理其實與「美國夢」無異。在我們為特朗普的勝利感到訝異的同時,不妨重新思考現時充斥香港的各種「精神」與「主義」。以「獅子山精神」為例,若我們視之為《獅子山下》那種同舟共濟、不屈不朽的精神,這種精神為何成為香港獨有的精神﹖美國人就不可以有「獅子山精神」(因為美國人沒有獅子山?)?

為服務資本家及破壞香港作為民族的基礎,「獅子山精神」被特區政府簡化為「同舟共濟、不屈不朽」的精神,但這種理解抽離歷史脈絡例如沒有正視麥理浩年代之前的香港生活環境有如第三世界,香港人沒有不「不屈不朽」的本錢;「在獅子山下相遇上」後「同舟共濟」,因為五十年代開始的難民潮令香港充斥大量害怕共產黨而逃到香港的難民。換言之,「獅子山精神」的歷史完整地形容香港人的獨特身分,用盡方法消滅港人身分的特區政府講「獅子山精神」是天大的笑話。

全球充斥着「美國夢」、「中國夢」、「獅子山精神」等語意曖昧的圖騰,並在對踫的論述下產生不同的意義,不過大概這些圖騰在動態社會裡永遠無法獲得清晰的界定,卻在演化過程中帶動政治的走向。霸權操弄着曖昧的圖騰,要對抗就只有將圖騰放回歷史的脈絡裡,重建屬於無權者的意義。

(2) 「理性」的虛假想像

在不少外國人眼中,特朗普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狂人」,其政綱有不少荒謬之處,所以投票給瘋子的人也是瘋子。然而,投票的人是「理性」的嗎﹖剛剛過去的立法會選舉也有一些支持建制的「狂人」參加,他們也可以獲得以百計的選票,那麼他們的支持者也是瘋子嗎?可能在外國人而言,有數百人投票給一個在論壇穿著奇裝異服、說話不清不楚的人也是瘋狂的表現,與投票給特朗普不相伯仲。其實「瘋子」只是拒絕了解對方想法的標籤,根本無助了解事態。對美國大選結果的訝異,也許並非單單源於民調的「誤導」,更在於整個世界的集體盲目。

從這個脈絡看,問題並不在於為何特朗普會勝出,因為他會勝出的因素其實一直存在,問題在於為何這些因素被全世界有系統地排除在外,結果全世界集體盲目。

投票屬理性行為僅是我們的天真假想,與其以這種天真的假想了解選民行為,倒不如重新建構了解的方法,例如我們從「情感」的角度出現。「情感」可被分解為「情動 (affect)」(個體生命與其他的生命產生的關係與連結)與「意義」兩個部份,而假設投票為理性行為,正正將整個「情動」網絡與「意義」系統抽空,我們才會對美國大選結果那麼訝異。說到底,特朗普的總得票近半,即大概有近半數美國不認為這選舉結果有多「出奇」。先假定結果「出奇」而去尋找原因,可能這本身就是這分析的本質缺憾。

讀了好些選後的分析文章,不少人提出了很多有意思的觀點,例如城市與效區的看法大不同,又有說特朗普的瘋狂、物化女性其實正是美國的英雄形象,Ironman正是如此(註)。美國向來較少發言的人也在選後出來解釋看法,令聲音百花齊放。媒體的目光當然放在反特朗普的遊行上,但現實好像不只是他當選成為憤怒的燃點,而是同時釋放了許多被抑壓的美國人。值的研究的是這些美國人被忽視、抑壓的原因,尤其這種分析方法對於香港而言也重要,因為也許有很多被抑壓的香港人等待被解放,所以才會沉默。部份本土派經常以「運動戰」的角度看沉默的群眾,被動員不到就抱怨群眾,這種做法與指賾驗投票予特朗普的人為瘋子一樣,將溝通的大門關上。

溝通的門不能關,而要「門常開」的第一部大概是在分析上找回了解「情感」的方法。抱怨群眾不參與抗爭沒有意思,重要的是啟蒙他們的「陣地戰」。

(3) 左右左右

特朗普說到底也只是右傾,他的立場與香港的某些本土派多少有點相似。身分建立是一個論述過程,當中必需建基於排他性,但排他性又會否有過份的時候﹖我不是說排他就是過份,只是無底線的排他不一定是正義,看到特朗普的瘋狂,我們又是否需要及早反思?

我們要思考的問題有很多,行運要力量也要充足的思考,而我們總不能在行動理念被挑戰時才尋找應對的方案。近年有一些力量走得很快,創造了一些奇蹟,也犯下了一些過失。我們不能因為一次過失就定他們死罪,但如果不懂反思,死罪也嫌太輕。

香港人對外國與對本地的看法「自古」就有很不同標準,令香港對自身處境的反思嚴重不足。如不能將兩者結合與調和,我們既不能明白其他文化,也不能了解自己的獨特性。

註:“How Half Of America Lost Its F**king Mind“ by David W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