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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乜區3】柏齊:要突破「懷舊」

【落乜區3】柏齊:要突破「懷舊」

(獨媒特約報導)落區,就是落區「打卡」?

民間博物館計劃於2002年成立,做的項目都圍繞著「看見社區」主題,與其他參與社區活動的團體同路,透過收集和展覽物件呈現民間生活。灣仔故事館每月搞作,邀請不同在社區/社群工作已久的人士分享社區百事,四月某夜,民間博物館成員謝柏齊分享從創作經驗如何看見社區。

謝柏齊曾任社工,也積極參與社運,菜園村逼遷時透過拍攝村民的全家福,讓我們看見菜園村不止代表一塊塊農地,也是每一家戶成長的地方。他又投入新界東北發展的抗爭,以影像擴闊我們對土地的理解。


攝:柏齊

當晚他以《解說雪櫃》及《投訴博物館》兩個創作項目,解說如何「看見社區」。柏齊在90年代當社工時,經歷把社區「問題化」的現象,到現在卻漸變成「懷舊」色彩、充滿本土文化的場域。從充滿問題至欣賞性的社區想像,是回應社會脈絡而衍生。近年愈多藝文工作者投入社區搞藝術,他們有否察覺並回應這種轉變?

「如果你俾我開你雪櫃睇,仔細查問食物來源,我可能更了解雪櫃主人翁。」

走訪香港20多個家庭,記錄他們雪櫃的所有食物。飲食習慣因彼此種族不同,一個雪櫃有甚麼東西,便反映甚麼生活痕跡,很多元、很古靈精怪。有貧窮家庭不願意上鏡,擔心他們被標籤成弱勢社群。

把這些雪櫃影像整合後,能察覺出不少端倪:天水圍家庭出動購物車跨區到旺角街市或到落馬洲過關買菜,只為便宜一點;中產家庭的雪櫃能找到汽水和公仔點心;低收入家庭的雪櫃塞滿中藥材和過期西藥;主婦們為了蒙混過關而把生肉煮成半熟的狀態……只要把資料略加分析,便會發覺不同家庭如何因其社會及經濟背景「將就」他們的飲食文化和生活模式。

雪櫃反映的,就是不同主人翁的生活故事:有單親媽媽買了半年的菜,製成湯頭、醃料放入雪櫃,卻從此令女兒怕了那陣「雪櫃味」。仔細追問食物的來源,就像把卷心菜一層一層剝下,就像最嚴密的私隱不小心泄露出來。

柏齊曾經拜訪一位伯伯時,看見雪櫃裡都是珍貴藥材,不自覺說了句話,結果「踩了地雷」,伯伯臉色一沉,拒絕繼續受訪。後來發現雪櫃裏只有一對金邊蟾蜍屬於他,他的妻子來不及服用便撒手人寰,成一輩子的遺憾。

柏齊說,展覽不自覺回到討論貧窮問題,這似乎是社區創作難以突破的限制,也反映經濟背景是香港人非常關注的核心話題,如果他們著緊「有冇錢」、「幾時發達」,雪櫃自然成為他們意志的投射物,雪櫃就是財富的象徵物。

呂大樂曾如此形容:「假如雪櫃有精神狀態,那窮人的雪櫃就是戰戰競競,怕空虛,於是塞滿了東西。」

二零一零年時,他與幾個夥伴一同去了韓國做展覽,把一條街道拍下,然後印刷成一張張相片,貼在展版上,讓不同社群的投訴變成備忘紙,貼在他們認為有問題的街道設施上。

粉色的Memo紛飛,散落在不同的展版,透露韓國市民的不滿。寫些甚麼、貼在哪裏都是一個發現。其中一塊展板滿佈Memo,甚至遮蓋了整個街景,可見「炮火十足」,仔細了解後,原來是一幢廢棄十年的爛尾樓,政府處理不當,問題叢生。有些Memo離奇地被撕掉,柏齊估計有些訊息觸碰了大家的神經,研究這些「被遺失」的東西,應是蠻有趣的詰題。

總結兩個展覽,柏齊說,民間博物館計劃的創作模式都是嘗試製造視覺上的奇觀,獲取觀眾的目光,直言這是「騙案」。

回到香港,柏齊說,90年代初人口膨脹,而六七暴動後社會仍潛藏不少民怨和矛盾,港英政府期望由社工處理有關問題,緩和社會氣氛。柏齊說,當時社工「拎正牌」找問題,「砌」政府和房屋署、找傳媒報導。不過後來「報導」趨勢愈催慘情,社區問題如「不夠嚴重」就不獲報導,官員對問題亦愛理不理,舊有社區的「問題化」的介入方式逐漸失效和息微。

柏齊說,一種新的講故事方式在2004年隨之興起,因著市區重建計劃,灣仔利東街被市建局計劃清拆,居民反對開發項目,調整論述及策略以對抗發展:保留傳統社區特色、長久鄰里關係、舊區懷舊回憶等,都是回應發展而提出對舊區保留的重點字眼。

發展商及政府製造「發展令經濟變好、老化社區不值錢」的意識型態,一種欣賞性社區的論述反其道而行,成為對抗前者的策略,把「殘舊老化」看好,成充滿回憶和人情味,嘗試令社區擁有一種非物質的價值。

承接這種說故事方式的藝文工作者後來在多方面實踐,舉辦社區導賞團、民藝工作坊、社區放映等,也把社區視覺化,製造社區地圖、畫冊等,視社區為安樂窩。這不是單靠落區的工作者建立的論述力量,社區被看好,不至於落入市建局製造的意識型態,靠的是居民對住所的認同,反擊政府的論述,需要居民審視和正面認同社區的價值。

然而社區的聲音傳播到大眾媒介後反應如何?能激起預期的效果嗎?陌生人經大眾雜誌介紹,到了老店,光顧當成支持,「打個卡」便完事。柏齊雖認為這並不是壞事,但非他們期望達到的終點。他指出,如果彼此停留單一的消費關係,「客人」並不會對社區營造有深刻體會。

柏齊提到,在介紹一個地方時,亦有機會摧毀一個地方,遊客擁至參觀擾亂了當地的日常生活。他以台灣為例,台北市政府舊廈古蹟翻新成今天的當代美術館MOCA,招攬不少「文青」商戶進駐附近經營,社區因而得益而帶旺,但同時無可避免出現「仕紳化」現象,他形容這是一個吊詭:「仕紳化」得以放緩大重建項目的步步進逼,但同時改變當地原有生活面貌,那究竟孰好孰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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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時香港的社區藝術正面對「前路茫茫」的問題,我們都講重建立社區關係,達到互惠互助,然而往後怎樣發展,創作怎樣更美好的社區願景,則暫時未有頭緒。

柏齊認為這源於對社區的理解不足,大家也未預備仔細討論未來目標,仍在重覆把社區包裝成懷舊而未有突破。他認為除社區藝文工作者外,更需要一支團隊,在土地政策、空間研究、政經理論方面均有詳盡知識,取長補短,才能有效地打開「社區」的空間。

記者:何哲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