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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用十年孕育喵坊 做回收也做教育:即使被收廠仍會留港

【專訪】用十年孕育喵坊 做回收也做教育:即使被收廠仍會留港

(獨媒報導)古洞志記鎅木廠被正式收地那天,科技園邀請個別傳媒參與「記者會」,為拒與喵坊Mil Mill續租一事解畫。喵坊創辦人葉文琪之後也主動約見記者,做過許多訪問卻是第一次開記者會的他,一邊按指示擺好姿勢拍照,一邊看著大堆咪高峰微笑著咕嚕:「我真係未試過咁⋯⋯」他說若真的被收地,廠房停運前三個月已要開始停收紙包飲品盒,記者追問,即是最快10月就要停收了?葉一臉為難,說不希望變成這樣,但翌日不少報導仍寫道——「喵坊最快10.1起停收紙飲盒」。

觀乎科技園的態度,也許大家對於喵坊前境都不感樂觀。但那天早上,我們才剛在廠房和另一位創辦人盧智聰談過,他說就算被收廠,公司也不會倒閉:「我哋覺得我哋可以繼續存在喺香港。」他說喵坊從不只是回收和生產者,還是教育工作者:「睇吓做貓仔定獅子囉。要變成獅子就唔淨係靠我哋。政府重要,但市民都要參與其中。」

兩日後,事情又有進展。科技園和環保署幾乎同一時間(只相差七分鐘)發聲明,將收地「死線」定於明年6月,同時稱正準備安排紙品廠增設機械,可在2025年環保園大型紙漿生產設施建好前取代喵坊角色,將紙飲盒製成紙漿。當局說幾個月就能做得到,但不知他們提出這個方案前,可知道喵坊當初如何製造出全港第一粒來自紙飲盒的紙漿?

花十年時間,盧智聰和葉文琪由一間廢紙回收公司,孕育出全港唯一紙包飲品盒回收廠。盧形容喵坊像個營養不良的嬰兒,一開業就遇上疫情,過去三年賺不了錢,要靠公司其他業務補貼,到好不容易有點成績,又遇上科技園不續約。不過是危也是機,當更多人因今次事件而認識喵坊,她過去的努力或者便會成為養分,盧相信大家的回收習慣會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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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 M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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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公司起家 回收廢紙也做減廢顧問

十多年前,盧和葉在當時全港最大的廢紙回收公司因共事相識。後來發現回收機密文件有商機,便在2009年一起成立資訊機密處理有限公司(SSID),專門回收辦公室文件,再進行銷毀。「掃地係我,洗碗係佢」,公司創立時只有他們兩個人,第一單生意便是由盧智聰拉著手推車,從荃灣搭西鐵去中環,回收文件後再call小型貨車,回到公司租用的工廈單位,碎紙後製作報告交給客人而成。

聽上來很土炮,但他們用了3個月,就為公司作業系統拿到專業認證。後來生意越做越好,他們有了自己的車隊,又開發追蹤系統,讓顧客實時監督銷毀,確保不會泄密。盧說回收業界的人一般沒什麼學歷,他和葉算是另類,常常思考如何將機密文件回收做得更好。有次兩人說起與其把紙張碎掉,不如製成紙漿,開始想要設立一間漿廠;剛好2012年環保園招標,他們看了許多文件,研究過後決定入標。

20220927 專訪喵坊 MilMill (攝影:鍾健華)

盧提起這期間一段小插曲:當時他們認識了許多和環保有關的公司,其中一間用建築廢料做磚頭的公司,位於SSID投標的廠房旁邊。SSID便跑去商討,提議將製作紙漿時多餘的水泵去該公司廠房造磚,因為紙的纖維有助強化磚頭硬度。對方亦覺得可行,標書中也寫下了建議,未料最終由另一間內地註冊的廚餘公司中標,合作只好不了了之。後來,該廠因廚餘處理量長期不達標而停止運作,喵坊被收地之初曾提出搬遷到該處,但當局稱廠房已用作其他項目。

2012年設廠失敗,盧說只能繼續做好自己,推廣公司之餘亦開始擴展業務,包括為各大機構做減廢顧問。國泰、新巴廠、聯交所、馬會、中文大學、理工大學、太古廣場,都是他們的客戶:「邊啲地方垃圾多、幾時垃圾多,我哋做咗好多數字。」他們為客戶計算和分析垃圾量後,再提供建議,例如辦公室座位旁不要擺放垃圾桶,減少人們扔垃圾的習慣。此外,他們開始擴大回收物品類型,不只限於回收廢紙:「客戶鍾意one-stop,電腦呀錄影帶呀乜都做。」

20220927 專訪喵坊 MilMill (攝影:鍾健華)
喵坊創辦人葉文琪(左)和盧智聰(右)

為設漿廠儲十年彈藥 當局轉介下進駐科技園

這段時間,盧形容是在「孕育」公司。到2015年儲夠彈藥,時任特首梁振英推出10億元回收基金,SSID再次申請設立紙漿廠,獲批350萬。申請基金要符合大量條件,盧說當時廢紙出口已有不少問題,例如海外拒絕接收質量不合格的雜紙,便把紙漿廠定位為能夠處理「較特別的廢紙」。他找資料後發現,本地紙包飲品盒似乎尚未有人處理,每日有60噸被棄置,回收後製成紙漿再出口的話,應該足夠廠房經營。

有錢有想法,欠的只有地方。他們花了一年找地設廠,卻發現不少政府短期租約用地已經租出,而且能一直續租:「三年又三年,我都投唔到。」他們轉為四周問人,後來經創科局轉介,投得在元朗工業邨空置超過十年、現時使用的廠房。

葉文琪在許多訪問中說過,他讀市場學出身,投身回收業前做過影印紙Double A香港總經理;盧智聰的背景較少被提到,其實他讀工業學校出身,畢業後在洗衣廠工作十年,也試過到內地做廠。有人說他們沙膽,由不懂做廢紙到起了全港首間漿廠出來,盧說得淡然:「要做就做㗎啦,應該做就做,企業家精神。」

20220927 專訪喵坊 MilMill (攝影:鍾健華)

但過程當然不容易,有錢有想法有地方,還要有機器和人才:「燒水缸原來無人識,最後生嗰個都50歲。」幸好有做回收時識落的師傅,叫了班兄弟過來幫忙:「大陸師傅的圖只畫咗機械如何擺放,但水喉如何接駁、防止倒流等等,有好多學問,全靠一班香港師傅研究出嚟。」

為了節省時間,設廠時他們一邊建地基,一邊安排打漿機器送來香港。現成廠房有個壞處,就是頂蓋早已起好,所以只能用兩三部吊機,從廠房兩邊門口小心翼翼將機器放入。水力打漿技術在內地和外地都早已發展純熟,但在香港仍是新嘗試。盧和一群師傅摸索了一個月,才製造出第一粒紙漿:「三年前,9月28號,好興奮啊。」

20220927 專訪喵坊 MilMill (攝影:鍾健華)
左下角的白色袋,裝著訪問當日早上製成的濕漿。

影響上游 減廢由生產商開始

市售的紙包飲品,小小的紙盒可集合膠、鋁箔和紙三種材質。而喵坊現時的做法,是先用人手將回收得來的廢紙簡單處理和分類,再由運輸帶將紙飲盒送到巨型水漿機,用水力攪拌打碎提取纖維,去除雜質後變成灰啡色的濕漿。受疫情影響,目前喵坊每日的紙飲盒回收量只有兩至三噸,製成的濕漿會運到東莞,用來製作包裝物料。

不少人誤會以為,喵坊出售的廁紙來自紙飲盒打成的紙漿,但其實那是由其他回收廢紙,例如信封所製成的:「係百分百香港廢紙造嘅廁紙,但唔係香港嘅漿造成。」盧智聰伸手拿起一個維他檸檬茶紙盒,撕開,指著裡層鋁箔與黃色外殼之間的啡色紙皮夾層解釋:一來香港的紙包飲品不似日本,早已統一製造紙類,二來喵坊也會處理月餅盒、鞋盒等雜紙,所以打出來的紙漿纖維不一,不適合製作廁紙料。

「你會睇到日本(的紙盒)全部係白色,由生產、包裝時已經諗埋後面回收嘅嘢。」他說喵坊過去三年仍在baby階段,但已努力發揮作用影響生產者,例如游說半島用環保紙造月餅盒:「舉個例,月餅盒上的攝石已經會影響我哋,打漿時會癡住部機。」又如維他奶公司的飲品盒上,飲管和膠袋分別使用兩款塑膠,連同紙盒的塑膠表層,一盒飲品共用了三種膠;於是喵坊提議,不如全部用同一款膠:「如果有一日我只收呢種盒,咁就唔會變雜膠,可以俾下游進一步將啲膠回收出來。」

20220927 專訪喵坊 MilMill (攝影:鍾健華)

三年設600回收點 走入社區教育大眾

這種影響生產者的想法,某程度也呼應了喵坊成立的另一目的:除了以實際行動減廢,還要做到教育角色。儘管回收量和紙漿產量不多,至少可作為示範,告訴下一代為何和如何做回收。所以喵坊廠房二樓設置教育中心,三年來與不同團體合作,舉辦過參觀團,也走入學校辦講座和工作坊。而品牌當初命名為「喵坊Mil Mill」,就是想方便小朋友記住:「叫Mil Mill又得,叫喵喵都得。」

喵坊的600多個紙飲盒回收點,最先也是出現在學校。不過疫情下面授課堂減少,過百間學校的回收量其實不多,能打響名堂要多得當初一班區議員響應:「一個設完(回收桶)另一個又設,好多人即刻留意得到。」此外,有些屋苑的業主立案法團會主動致電喵坊,說想設立回收點。再加上部分SSID的客戶,環團、商界、學界等不同機構,在兩三年前始回收紙包飲品盒。

至於環保署轄下的社區回收網絡「綠在區區」起步較遲,到後期才開始回收紙飲盒。盧透露,「綠在區區」起初曾拒絕回收:「但全世界都收緊,就焗住要收。」

回收費用方面,喵坊有個原則:如果是私人回收點,對方要支付回運費給喵坊;如果是公開回收點,喵坊願意免費前來收取紙盒。至於「綠在區區」,部分營運團體會在運送其他回收物品時,順道把紙盒送到喵坊廠房,也有團體會把鋁罐等也交給喵坊處理,讓他們轉賣來幫補運費。

20220927 專訪喵坊 MilMill (攝影:鍾健華)
喵坊教育中心

貼錢養大喵坊 比業界走前一步 早已計劃星洲設廠

這樣計落,由回收紙盒到製作紙漿,喵坊其實賺不到錢。因為產量少,喵坊紙漿賣出的價錢比市價低一半:「衰啲講句,佢(現時合作的廠房)話唔收,我都搵唔到第二個收。」公司九成收入源自SSID其他業務,但盧說補貼沒關係,最主要是想將喵坊養大。他嘆,喵坊這三年在營養不良的環境下成長,到開始強壯時卻遇上收地,只覺得可惜。

盧強調,喵坊一直比業界行前一步,例如近日大眾紛紛叫他們把廠房搬到新加坡一事,其實他們在大半年前已有計劃。機源巧合下,葉文琪到當地參加展覽時,認識了環保局官員,得悉當地回收比香港做得更差,有確切需要改善。過去兩周,兩人雖忙於處理收地事宜和回應傳媒,仍有和新加坡一方來回電郵,跟進工作進度。

除了新加坡,喵坊也想過在澳門設廠。當地政府近年要求賭場落實ESG,續牌時可以加分,於是有賭場送了一堆碎掉的啤牌給喵坊打漿:「佢哋每副牌只用兩三次,好快就要碎。」為了在外地設廠,喵坊在大半年前已開始研究如何將設施微型化。

只要是有意義的事,他們不介意和別人合作和嘗試。像現時廠房內的紙飲盒運輸帶上安裝了一個AI鏡頭,是一些大學生的實驗。盧解釋,由AI鏡頭拍下運輸帶上的紙盒,可分析不同類型紙盒的數量比例,再將資料輸入系統,可以自動決定打漿時長:「呢啲咪又係創科嘢⋯⋯我哋more係應用層面。」

20220927 專訪喵坊 MilMill (攝影:鍾健華)
右邊是專門運送紙飲盒的運輸帶,上面裝了AI鏡頭。

是危也是機 信喵坊能留在香港

當科技園以「再工業化」發展為由,要求喵坊搬遷,葉文琪和盧智聰竭力讓大眾看到,他們由始至終推動回收減廢之餘,也在活用科技推動社會進步。但科技園和政府對事件的態度,大眾有目共賭,連日來在網上洗板式留言,著喵坊到異地重新出發。對此,盧說感到很唏噓:如果喵坊在港做得有聲有色,能帶著光環去另一個地方幫忙,作為創辦人當然覺得開心,眼前卻是這樣的情況。

去還是留,喵坊的答案由始至終都沒變。「大家都土生土長。」盧重申喵坊的定位從不只是生產者,而是教育角色:「所以睇吓隻貓有幾大,係貓仔定獅子囉。要變成獅子就唔淨係靠我哋,政府重要,但市民都要參與其中。我哋覺得我哋可以繼續存在喺香港。」

看著喵坊廠內堆積如山的廁紙,我問近日的收地風波,有沒有令生意變好?盧坦白說沒有。努力了三年,喵坊主要的目標客群仍是環保人士,距離走入大眾尚有段距離。所以今次或者是危也是機,讓更多了人認識喵坊這個品牌和背後的故事。即使明年就要搬廠,即使紙飲盒回收要暫停一段時間,盧仍相信:「大家養成嘅習慣會更好。」

20220927 專訪喵坊 MilMill (攝影:鍾健華)

記者:梁皓兒
攝影:鍾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