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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生活專欄集結成書 專訪為64名作家作畫的高立:在需要發聲的時代,成為勇敢善良的人

星期日生活專欄集結成書 專訪為64名作家作畫的高立:在需要發聲的時代,成為勇敢善良的人

(獨媒報導)書店裡的「新書上架」位置,擺了一本異常巨大的書。它黑壓壓的背景,中間印著手寫書法《黑暗夜空擦亮暗黑隕石》,連字體都是深灰色。書的最後一頁,卻是全白色底的一句「早晨」。

今年六月,高立連同六十四位香港作家,將他們在《明報》「星期日生活」的專欄作品集結成書。書中除了文學作品,亦有與它們相對應的塑膠彩畫作,兩種媒介互相對話、映照。《黑暗夜空擦亮暗黑隕石》計劃的主題很簡單,只有兩個字:「香港」。

高立原本讀設計出身,在《明報》美術部工作多年。他為人低調,不想公開自己的真實名字,自工作以來已經使用化名「高立」。最初,他是因為看了宮崎駿動畫《高立的未來世界》,當中男主角既勇敢又善良,他希望自己可以成為這樣的人,因而起名。他形容,現在是「需要發聲的時代」,只希望可以用自己擅長的方式,為社會努力。

在黑暗不見光的日子裡,高立認為藝術作為間接、婉轉的表達手法,可以是一種「出路」。他相信,黑夜總會過去,我們將會迎來一片白茫茫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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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需要發聲的年代 連結在港、台灣的香港作家

高立一直喜歡香港文學,但最初是如何開始,第一本讀過的又是甚麼,他卻不太記得清楚。他指,自己雖熱愛文字,但是在Facebook、漫畫以及各種娛樂影響下,以前他也算不上看很多書。

香港城市抑鬱死寂,高立覺得是需要發聲的時代。藝術創作婉轉的特質,很適合作為表達的方式。他於是向「星期日生活」主編提議開一格專欄給他,以塑膠彩配搭香港作家的文字。

高立自謙指,他很崇拜香港文學作家的才華與個性,每次都抱著「粉絲心態」合作。在各種體裁中,他尤其喜歡詩歌:「詩很任性,我很喜歡。那種任性是其他人『吹你唔漲』。」

為了投入創作,高立也任性地辭去了在《明報》穩定的工作,丟棄了足足兩個衣櫃,騰出房間的一面牆。高立約定作者在星期一交稿,之後兩日他們會彼此分享寫作理念與閱讀感受。到了星期四,高立就把一幅白布掛在牆上,塑膠彩顏料從一處伸展開去,漆成鮮豔的色調。

為了趕在星期六交稿,高立這幾日都由早畫到晚,只睡幾個小時。他坦言有時會畫到「腦閉塞」,總會退後一步、吸枝煙,把自己從畫中抽離再觀察。縷縷輕煙向上飄揚,他在距離之外盯著半完成的畫作,靜靜思索如何可以畫得更好。

那些日子的確艱難,高立指自己只是依賴捲煙與音樂渡過。訪問當日,他也從背包翻出捲煙,在露台俯瞰馬路與行人:「但我不是鼓勵大家吸煙。鬥長命,身體健康嘛。」

20210530韓祺疇(修改圖)
韓祺疇〈疫情時期的居家備忘〉配圖

作畫時坦誠面對自己 多角度對抗單一視點

高立認為作畫最辛苦的過程,是要將自己深處感受挖出來,鉅細無遺地呈現在人前。他說,有甚至要直面自己內心的悲憤、惶恐、與失望等感受,普遍人都不想接受自己這樣不堪的一面,他卻要展露給讀者。

他比喻,畫畫就像龜靈卜卦,一攤手,符象與旨意就散佈畫布各處。他尤其愛用滴漏(dripping)和國畫渲染技法,使畫作更加隨機自然。至於靈感來源,高立說:「那些東西從何而來,我不知道,或者是兒時經驗、性格、對生活的訓練等。」

如果說高立的畫有甚麼想呈現,他說是「客觀」—— 從不同角度、層次切入事件,提供多種論述。在這些動蕩的日子裡,他說:「我不想很煽情或直接,因為煽情或者資訊性的都一下子衝擊你。我更希望是退後一步,將所有問題掘出來,或者將它們碰撞,反而由自己處境或思維,轉化出對人有用的東西。」

64個文學作品之中,高立對李智良的〈無痛之軀〉印象最深。文章以「你」作為主角,配合一連串動作,走過行人道。李甚少描述個人情感甚至其他行人的動作,卻透過大量物件和風景,突顯城市經歷混亂及回復正常的狀態;以客觀的眼球望著香港,但連物件本身都能帶有情感。

「你站在一組交通燈前,在那些趕著過路的跑姿認出誰人,磚塊,礦泉水樽,巴士路牌,路標,垃圾箱,混凝土樓間的陽光斜照在混凝土鋪蓋的地上,丟下的鞋子,總是不知道怎樣道別,警號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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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智良〈無痛之軀〉和配圖

高立認為,李的文字與他自己的畫法很一致:「都是退後一步,有遠景也有細微的事,組合細碎的事成一個環境。他希望自己的畫作盡量全面,給讀者更多角度,而非單單一種憤怒情緒。

去年夏天,他萌生出版念頭,希望將一眾作者的作品聚合成書,紀念時代:「團結力量會比單打獨鬥更大。」後來,有水煮魚文化的同事接觸他,提議他出版,高立即決定自資出書。

20210926韓麗珠(修改圖)
韓麗珠〈野豬山〉配圖

黑夜過後再見黎明 對未來仍有盼望

在他眼中,畫畫的本質與新詩類近:「我的畫獨立一張,未必很易明,有些超現實。」他認為,太多的解讀是沒有意思的,重要的是,讀者自己嘴嚼、消化、感受畫中涉及的意象。他又將畫作比喻成一面鏡:「反映出來,你自己吸收幾多,那個是比較開放式的;像詩一樣,解讀太多就當堂沒有了意味。」

他相信,畫作不是要講答案給人聽,也不是要說教。他是希望提出多些問題,留給讀者自行解讀:「反正,我也不相信一條匙可以打開所有鎖。而且,每個人都已經有自己的答案。」

近年社會環境急劇轉變,香港出現移民潮。高立說,香港整個城市都抑鬱,要在當中保持冷靜,並不容易。

但他認為,藝術創作是一種婉轉的表達,不容易被對付。他舉例指黃偉文填詞的《小心地滑》,還有MC $oHo & KidNey的《走先啦,係咁先啦》,皆是時代下的創作:「好難搞佢哋,點搞啫?唱歌叫人小心地滑。」在自由空間不斷收窄的背景下,他堅信藝術可在夾縫中生長。

20210815崑南(修改圖)
崑南〈隔離〉配圖

出於對城市的愛

《黑暗夜空擦亮暗黑隕石》成功出版,印刷1,000本。有朋友舉起紅酒杯,高興地說:「希望計劃成功。」高立神情略帶悲傷:「是希望安慰到香港人。」

第一次收到實體書,高立逐頁翻著,感受當中深厚的情感。「我自己覺得,點解寫到呢啲嘢呢?係同社會嘅關係,令你產生情緒或反應。因為介意那件事,例如作者介意香港人,介意發生的事,才有反應。如果非洲或印尼某角落發生一些事,你未必去到那麼多作者咁上心,咁火熱,咁想用自己本身能力去做一些事,其實是出於愛,出於愛這處地方。」

他認為,《黑暗夜空擦亮暗黑隕石》就是一本寫給香港的情書 —— 由一群熱愛香港的人,用他們的眼睛長期觀察城市而創作而成。

在可見的未來,高立說希望可以好好生活。他引用一行禪師的說話,說如果一個人洗碗洗得好,那他的詩才會寫得好。高立解釋指,意思是在生活層面上訓練自己,多觀察和感受,才能把生活轉化成創作。在紛亂的時代裡,高立想自己「個人無咁易嬲或者憤怒,睇嘢無咁尖酸。」

訪問當日,高立背著黑色背囊,身穿黑衫黑褲。T裇上印有「You can’t kill us all」字樣。原來在這段日子裡,他每日都穿黑色衫,別無他意:「我只想與自己筆下的人物更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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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馮曉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