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二月最冷的其中一天，黃于喬 Emilia 獨自站在荔枝角收押所外，心裡想着：「唔知佢凍唔凍？夠唔夠禦寒衣物？」男友劉頴匡涉初選 47 人案還柙至今逾一年，又因疫情未能探訪逾月，她只能隔着一堵高牆，盡量與他親近、感受他的處境：「其實都唔係做到啲乜，但起碼你接近啲佢，你會感覺上同佢近啲。」
「咁我都順便有嘢做，未至於戇居到淨係為咗佢出去嘅」，她說罷笑着補充。不能見劉頴匡的日子，她固然很想念他、也很想跟他聊天，但當控制不了環境，就調整自己心態，盡量努力如常生活、工作。「佢有少少似上帝咁，與我同在。」
一年前頓成「家屬」，從一開始無暇應付情緒，到現在掌握到節奏，這半年來，Emilia 想得長遠了，開始做運動、煮食，重拾自己的生活，因為「我要過得好自己，先至有力量撐住佢」。
旁人常讚她堅持，但正如她多次強調，為劉頴匡張羅奔走，是因為喜歡見他、想令他好過點，也是支持自己的價值觀和信念。而一直發聲，是為了令他被人記住，不會在公眾視線消失。
靈魂伴侶
在以劉頴匡女友的身分頻頻亮相媒體前，今年 27 歲的黃于喬 Emilia 更廣為人知的身分是女權 KOL。
雖然二人其實早於 2014 年相識、拍拖。當時就讀中大法律系的 Emilia，加入了劉頴匡有份創辦的善衡書院辯論隊，「可能佢覺得我好寸，咁就鍾意囉」。就算在不少訪問提過這段往事，Emilia 說起還是忍不住大笑。
二人相識不到一個月就拍拖，「我成日同佢講唔想咁快同你一齊，佢就話唔好啦同我一齊啦，有少少夾硬嚟好煩的」，Emilia 又笑了。
喜歡劉頴匡，因他思維清晰、辯才好、也挺搞笑，也因為在他面前可以很放心坦誠地說出心中所想。二人價值觀相近，但出於好玩、也出於「互相完善大家的思維」，劉頴匡常故意代入不同角度與她辯論，像是「怪責性侵受害人會減低強姦機率」。「咁印度夠成日怪，強姦率係咪好低啊」，Emilia 示範瞬間 KO。
Emilia 做女權 KOL、劉頴匡從政，兩人的工作帶有一定公共性，互相理解，也互相支持。起初 Emilia 受網民大肆攻擊，抵不住壓力，劉頴匡會安慰她：「你講得呢啲嘢就係想人討論，冇人討論你先應該唔開心。」劉頴匡踏入政界，參選立法會被 DQ，到 2019 年辦「民間集會團隊」申請遊行集會，Emilia 亦會到場支持。
劉頴匡去年被捕後，與 Emilia 一起接受《獨媒》訪問
成為「代言」
對 Emilia 而言，劉頴匡有被捕風險是一早可以預料的，像是舉辦合法集會因出現事故而被指煽動非法集結，又或被控暴動。但因參加初選被控違《國安法》，則全屬意料之外。
她仍記得，去年頭劉頴匡上了她家，警察清晨上門拘捕，開門一刻她還以為被捕的是自己。得悉是要拘捕涉初選的劉頴匡，她難掩驚訝，但還是立即通知律師，並在警察帶走劉頴匡時，穿着拖鞋飛奔十層樓到地下，只為拍下他被捕的相片。
「我第一時間係諗呢件事一定要有人知，越多人知佢就會越安全。」那刻 Emilia 沒有想太多，只想拍下照片。事後想來，當日舉動也與她之後替劉頴匡發聲有關：「我覺得要 keep 住有人去 remind 大眾佢仲存在喺度，令人知道仲有班人因為香港政治環境而受到打壓。」
2021年1月6日，劉頴匡被捕（劉頴匡facebook相片）
既已被捕，則起訴大概也是必然。被捕後的日子，二人更珍惜相處的時光，以往太平盛世吵架鬧分手或是常事，但眼見劉頴匡已被捕數次，「算啦佢都比人拉，太慘啦」，Emilia 有點害羞地笑起來：「佢做錯嘢我又原諒佢。」
提前到警署報到那天，二人都心知肚明，劉頴匡不會再走出來。Emilia 陪劉頴匡步入警署，在臨進去前，抱住他哭了很久。
庭上，Emilia 以法律助理身分在場，得以與劉頴匡隔着被告欄對望，讀法律的她只覺一切前所未有，認知時刻被刷新。庭外，她對着媒體，抛下至今仍不時被引用的一句「社會性死亡」，一年後的她解釋：「我覺得佢哋係想呢班人畀人遺忘、唔再出現喺公眾領域，但就算你自願『社會性死亡』去爭取少少有限度嘅自由，佢都未必願意畀返你。」
再一次，Emilia 又成為了劉頴匡的「代言」。她說一切自然不過：「佢比人拉咗，我幫佢講兩句係好正常嘅事。」
2021年3月4日，四日四夜聆訊結束，Emilia接受傳媒訪問
在疲憊中重拾生活
劉頴匡還柙後，Emilia 的生活徹底改變了。她幾乎每天早上都乘車去荔枝角收押所探訪，完成後接受在收押所外的傳媒訪問，再為劉頴匡張羅物資、安排私飯、與律師溝通、收信、出 post，也幫他處理大小瑣碎事情，像是交電話費和與他的家人朋友聯絡。每晚回到家，還會花一兩個小時寫信、回信，分享當天生活，若當日沒寫，第二天還要補寫。
一下子要處理許多全新的事務，Emilia 回想起來，當時忙着適應和安排，根本無暇有任何情緒，「冇諗過係咪要自己匿埋抑鬱」。直至過了大約半年，她開始掌握到探監的節奏，才發覺自己長期都很「攰」——每朝探訪完回家，就呆坐在家很想睡覺，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不做運動，餓了也就隨便叫外賣。事實上，她當時的身體和精神根本負荷不了這種巨大壓力。
「死啦，如果我 keep 住都係咁，佢第時 N 年之後出到嚟我會係點呢？我會唔會身體越來越差，個人老咗好多？」Emilia 不禁問自己。更重要的是，當劉頴匡很大可能面臨長期監禁，若只一昧為他犧牲和付出，「佢出到嚟我肯定會埋怨佢啦：『我為你犧牲咗咁多，我而家乜都冇啦』，可能少少嘢都會唔妥佢。」
「唔可以咁樣繼續落去。」意識到一段對等的關係長遠來說才健康，Emilia 決定重拾自己的生活，為自己設立目標，活得更積極、健康。以往很少運動的她，開始定期做Gym、打拳、行山，也盡量「行多啲路」，像是早兩個站下巴士徒步去目的地；以前亂吃外賣，現在則親自下廚，鑽研健康又適合自己的飲食，亦多見了朋友，花多了時間在自己身上。
Emilia 家中擺放的啞鈴，但她笑說和健身室的完全沒法比
以往只吃外賣，現在煮食成為 Emilia 的樂趣，研究如何煮得美味又健康
「唔好因為佢而停滯，亦冇因為佢而停滯」
生活方式改變的結果，是很直接的，人開朗、正面了，「行步路都覺得精神啲」；還有讓她很自豪的，身體年齡由40歲重返實際年齡，「你真係 feel 到有唔同」。而這個改變，又連帶令她處理自己和劉頴匡事情的能力提高了，簡單如以往揹着他的物資行幾步都覺累，現在行一大段路都沒有問題；甚至當懲教署暫停親友探訪逾月，她亦沒有太過難受：「因為有好多嘢係令我覺得好有意義去做。」
因疫情緣故，懲教署自 2 月 4 日起暫停探訪，之後數度延長至 3 月 20 日，3 月 24 日開始有限度重啟探訪。「其實有少少似去返我原本嘅生活。」不能探訪的日子，Emilia 仍偶爾去收押所入物資，亦要替在監獄修讀學位的劉頴匡找教科書。其餘時間，縱使擔心亦想念劉頴匡，她也盡量調整心態，照舊見朋友、經營社交平台、煮食、養貓救貓，嘗試在不好的情況下過好自己的生活：「唔會自己屈喺度喊，覺得冇嘢做。」
以往曾因忘了帶身分證不能探訪而悶悶不樂一整天，現在停止探訪超過一個月，Emilia 卻沒有想像中崩潰徬徨，她笑着指了指天：「佢有少少似上帝咁，與我同在。」不能每天見面 15 分鐘，但書信來往繼續，「又冇覺得同佢完全中斷聯繫」。她也與有多案在身的劉頴匡討論，現在不能探訪，「咪預演『泊正』（正式服刑）囉」。
Emilia 家中，整齊地儲起劉頴匡寫給她的信
最近 Emilia 開始涉足 NFT，把去年以來每天探訪劉頴匡前的自拍放上網拍賣。自拍本非刻意計劃，純粹出於每天更新社交平台的習慣，但如今放上網，倒成了不少人認識香港情況的窗口，也順道記錄了自己的轉變：「望返當時狀態，原來而家真係好咗好多。」
她也繼續經營社交平台，拍性感照、談性別議題，分享這年身體與生活的轉變。早前她苦心經營的數個 Instagram 帳戶被反覆舉報至停用，她一口氣數出被針對的例子，至今仍覺不可理喻。曾想過就此放棄，但想到常特意寫信來分享對性別議題看法的劉頴匡「唔會想我放棄自己嘅嘢」，也就堅持下來：「佢都係欣賞我有自己嘅堅持、自己嘅諗法、自己嘅發展。」
Emilia 繼續照顧家中 7 隻貓，訪問不久前亦幫忙「救貓」
不想人忘記他
自言個性較為內向，過往以 KOL 身分受訪也有不少被傳媒扭曲的不快經歷，但劉頴匡被捕後，二人關係見光，Emilia 以女友的身分已為他接受過無數訪問。「而家講劉頴匡又冇人扭曲㗎喎，好好笑㗎喎」，她說來有點無奈，但隨即道：「咁冇人扭曲咪好，我咪願意啲想講。」
一段關係由私人變得公共，Emilia沒有太不適應，因她多年以來早慣了受公眾壓力。一直屬於較高調發聲的家屬，是因她始終覺得，這是一宗政治的案件，要用政治的角度處理，「有需要 keep 住喺公眾視線內」。
有些家屬或寧願低調處理，以爭取保釋或較短的刑期，Emilia 理解也尊重。只是她不諱言：「你唔會知點樣先至係所謂安全啲或者保險啲，或者可能冇分別呢？」她很清楚知道，至少劉頴匡不會想其他人忘記他，所以還是繼續為他出 post、打卡，「想有人記得佢」。
每日為劉頴匡奔走、張羅，會有累的時候嗎？「我又唔覺得話好攰」，Emilia 平靜道。「因為始終我見佢都唔淨係 for 佢㗎嘛，我見到佢都開心，我想見佢、又鍾意見佢」，就像一個需要也喜歡吃東西的人，並不會覺得每日吃飯很累；而且所做的一切，也只是盡量令所愛的人在獄中好過一點、開心一點。
何況，支持他，其實也是支持自己的價值觀和信念。「佢本身面對嘅政治打壓太慘啦」，Emilia 不止一次輕嘆。
Emilia 為劉頴匡準備的物資
「佢對我死纏爛打，我先對佢不離不棄」
有力的時候，Emilia 會想方法讓更多人知道劉頴匡的事，像是搞 NFT、在荔枝角收押所外打卡等，且常用幽默的語調出 post：「因為啲嘢真係太好笑。」不過她發覺，大約半年前開始，她和劉頴匡好像已經「合體」了，不用故意提起對方，人們自會聯想到他——她出 post 講自己，網民會留言「劉頴匡加油」，相片性感一點，會有人問「你男朋友真係唔介意？」，玩殘酷二選一，很多人又會問，「如果要劉頴匡死定啲貓死，你會點揀？」
「如果我做到咁會合體嘅，咁咪唯有合體囉，我都係盡量做好自己啫。」她咧嘴。「有時我出現，或者有少少嘢啲人都聯想到佢，我覺得都 OK。」
Emilia 不介意被喚作劉頴匡女友，「做到啲嘢咪得」。正如以往從無對外交代二人關係，但成為「家屬」後，「如果個身分叫做『女朋友』，啲人會明白我而家幫佢做咩，咁咪算囉，咪認咗佢」，她大笑，又有點害羞地掩住嘴巴。
但豈不是要「依附」住他才出現？「喂而家係邊個冇咗邊個唔得先，你睇吓先，搞清楚先」，Emilia 再次忍俊不禁：「其實似係佢依附住我囉⋯⋯」
面對未來，Emilia 坦言變數太多，只能見步行步，盡量做好自己。不敢輕言永遠，但至少現在，找到自己的生活節奏、也有所進步，令她更有動力繼續支持劉頴匡，對未來更有信心。
旁人常讚她「不離不棄」，她笑說「其實佢都對我死纏爛打，我先對佢不離不棄」。這年來經歷高低起跌，感悟最深大概是：「首先我要過得好自己，我先至有力量撐住佢。」
記者：黃蕊獻、黎彩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