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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落地撲口罩,唔派固然慘派左仲加慘 新科區議員如何不困於蛇齋餅糭應對疫潮?

上天落地撲口罩,唔派固然慘派左仲加慘  新科區議員如何不困於蛇齋餅糭應對疫潮?

前言

有受訪者披露一些新科區議員情緒低落到極點,他們不意街坊會將沒有口罩的不滿歸咎於他們。沒有口罩派固然會挨罵,但有口罩派會挨更多人罵。

因為數量永遠不敷需求,民眾會更加忿憤區議員派得不夠,派得不好,群起聲討。縱使區議員自掏荷包,變身團購專家,甚至特登飛去外國從事口罩外交,依然動輒得咎,落得左右為難。

當仇栩欣團隊派發口罩,先後遭五六人投訴甚至吵罵。議員、議助和義工都受盡了氣,而且筆者拍攝時仇的父母正悄悄在旁見證。

現今鍵盤的字母排列,乃因打字機剛誕生時,打得太快字母的鐵條會卡住,設計者為減慢打字者速度,將字母的順序隨意打亂。詎料應急的安排既成習慣,去到電腦時代定制依然保留,此即「內鎖效應」(lock-in effect)。

區議員的服務模式很難突破「內鎖效應」,簡言之即「人有我有」,一旦「人有我冇」則下場堪憂。不少新科區議員都滿懷理想,希望打破蛇齋餅糭換取居民選票的窠臼,但上任後不免面對居民的心態悉仍其舊。他們怎樣自處?如何承先啟後?

* * *

鄺葆賢

「之前都未試過咁嘅事,沙士時都未至於買唔到口罩。」

儘管世衛建議沒生病的人並非必須戴口罩,但鄺葆賢認為香港不宜比附。一來香港的人口密度很高;二來香港接壤大陸,大量人口在兩地流動。

鄺在農曆新年前已開始張羅口罩,可是處處碰壁,也處處小心,避免開空頭支票讓居民白等。她獲贈第一批口罩來自龍門冰室的資源分享中心,直接派給街坊;第二批口罩則來自朋友代購,為數 650 盒,以成本價轉讓。

訂貨時鄺曾擔心無法沽清,結果當然過慮,「十分鐘內名額就爆左。」平時她只會為辦公室鎖門,但口罩到埗後便鎖上鐵閘。現在口罩已悉數派出,她呼籲外界不用打他們主意。

「有醫院同事為左盒口罩排七個鐘頭。」她解釋民主派區議員的資源,其實與一般市民無異,曾收過一屋苑的業委會來信,希望她在全球採購物資以滿足黃埔需要,「我睇到嗰吓呆左一呆。」

其實早於年三十晚(24/1)鄺已致電民政署要求政府派口罩,對方答覆數量根本不夠。儘管各地區議會均通過撥款,但政府的採購緩不濟急,到頭來無分議員和市民都得自救。她希望居民理解區議員不是官員,沒有實權;而且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口罩,也會偏廢其他社區服務。

究竟派口罩是否區議員的責任?鄺認為年老的居民缺乏資訊和門路,為他們服務乃在情理之中,「始終有好多老弱唔可以咁 luxury 去自己解決問題。」

她解釋搜羅口罩並非旨在選舉,而是一人染疫必定會牽連社區,「要令社區唔好陷於恐慌,可以到鼓勵居民助人自助就更好。」

她批評政府一味強調自由市場,卻漠視民眾的情緒,「炒到幾百蚊一盒仲係自由市場?買唔到一定驚。」安撫民心本是政府職份,但政府可謂完全失敗,她相信市民看在眼內了然於心。

問到她和議助有否受過糟躓,她笑言:「唔好咁諗,買唔到一定唔開心嘅。當時覺得糟躓啫,過左就冇嘢架喇。」

患難之際最貴乎信任,不同於新科區議員,她已經耕耘了四載光陰。她會如實告訴街坊已經盡力,有所為亦有所不能,超過她能力所及,其實是政府的責任。

最後筆者忍不住問,她怎樣兼顧區議員和公院醫生兩大工作。她連連說自己「有瞓覺嘅有瞓覺嘅,瞓到四至六個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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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柏堅

區議員在口罩荒中成為眾矢之的,「有冇口罩派」成了區議員是否勝任的政績。當梁柏堅在灣仔呼籲居民注意衛生,便有街坊當眾批評他沒口罩派表現不濟。又有居民謂「你地係官嚟嗰啵。」他無奈答「我都想。」

「其實我一直都派緊。」不同於一般從政者,梁沒有頻繁「打卡」交代自己工作;更選擇毫不客氣回應網絡指責。有前輩規勸身為區議員不宜與人爭拗,「我覺得唔合理就要攞出嚟講,唔講就冇改變。」

梁早覓得一批台灣口罩,自資 $17000 經已付訖,豈知裝運之際適逢出口禁令頒布。「都合理嘅,人地要保障自己國家。」他剛剛收到退款。

梁轉而拜託朋友,對方在法國從事藥妝,本已訂到一批口罩,但到當地取貨,才知中國人以數倍現金奪走。朋友坐在地上流淚,廠商把剩下的二十盒散貨賣給她。

梁無法大批入貨,但繼續張羅口罩,自行分成七個一包,每週定時贈予灣仔各大廈的清潔工。名義上僱主須為工人提供口罩,但事實上他們就是沒有,兼且無力自購。他幾乎傾盡所有口罩,都直接給予他們。

「佢地未必住喺當區,未必投票畀我。但佢地係社區一份子,提供最重要嘅基本服務。」

這段日子梁都拿著手提購物車四出奔走,訪問當日黃瑞紅大律師送出一批口罩,筆者偕梁到律師行取貨。他藉此方式螞蟻搬家,將口罩輾轉送給最窘困的低下階層。

區議員不時都會收到捐贈,比如最近港燈便送出二百個年糕。但他一反習俗,沒有開街站派給居民,而是悉數捐給聖雅各福群會。「好氣好力排隊嘅街坊唔係最需要,聖雅各福群會畀到啲獨居老人。」

他不想故意擺街站,派贈品,揮揮手,證明自己存在,向居民沽恩市惠。「遷就風氣就係最容易嘅事,我聽日都可以做。」他寧願吃力不耐好,不蹈襲「社區保姆」的舊路,「我參選時已經知道自己想做啲咩。」

梁解釋從政目標是「重新分配資源」,優先將資源分配給最需要的人,急人之難,各適所需。他認為民主派與建制派的分別正在於此,「有資源當然要派,但要思考點分配,依個就係區議員嘅智慧同作用。」

他認為民主派之所以大勝,首要原因不在於政綱,而在於冒出大量首投族,特意為趕走建制派投票。「其實我地未贏,我地唔係贏喺價值觀。」

既然未取得真正勝利,對錯就不宜太早論定。更應趁此機會推陳出新,實踐理念,讓首投族肯定區議會本身值得投票,在下一屆繼續參與。「永遠望住建制派點做,永遠都唔會進步。我希望新生代明白我點解咁做。」

筆者仍感困惑,「擔唔擔心自己好難連任?」

梁柏堅的回答直如托克維爾上身。「我去選唔係為左下一屆連任,係為左要做我想做嘅事。如果當選都唔實踐自己理念,講咩嘢下一屆?唔可以本末倒置。」

托克維爾於《民主在美國》批評過美國總統的連任制,認為務求連任的動機會傷害民主精神。「個人利益會凌駕大眾利益」,「讓算計取代了愛國情操。」

梁已準備好承擔。「大把人為理想付出嘅代價大過我。我因為依場運動而入到區議會;更多人為依場運動去左另一地方。我輸到極不過輸個議席,有乜所謂?」他希望民眾明白區議會不過徒具表面,民主派執政後隨即被政權杯葛架空。必須面對事實,一起戮力改變。

梁為自己的決志作結:「我唔想變成自己討厭嘅敵人。。。唔可以為左連任而做議員。要贏嘅唔係我,係香港。」

現在梁柏堅繼續與法國等地的朋友聯絡,除了自己出錢也居中協調,幫助有心人採購保護衣等裝備,給予另一迫切需要的群體,「要保障社區,先要保障醫護人員。」

訪問令筆者想到西鄉隆盛的名言:「不與人對,與天對。」意解不以人作參考,乃以天為榜樣,不受世俗的毀譽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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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栩欣

訪問兩度遭電話打斷。

「唔好意思。。。我明白明白。。。我地派左三百幾個籌。。。已經盡量公平。。。係我自己拎錢出嚟架。。。,我個區有一萬人架!滿足唔到咁多個,已經盡量做得幾多得幾多。。。唔應該分支唔支持我。。。」

仇無奈地放下電話。她說一名投訴者主動 cut 線,收線前罵她「冇支持你嘅人就有,有支持你嘅人就冇!」

仇和大夥一樣,都是在新年後漸漸覺得「大鑊」,自備的口罩遠遠不夠,遂拜託經營藥房的朋友,一有來貨立即買下,「唔理喇,總之係口罩就買。」終於花幾千蚊搶到一箱中童大小的口罩。

後來仇獲朋友鼎力襄助,親自運送一批越南口罩到港。她不計運費,以成本價分給城市花園居民,每人限取五個。為防人龍太長,辦事處在開站前半小時才公布消息,並須出示居民証。豈知不過片刻,人龍已由城市花園迤邐至維港頌。

僧多粥少,向隅者眾,拿不到籌的人充滿怨言,但拿到籌的人也滿腹牢騷,不住批評應該每戶人人有份,而且要直接放入信箱,免受排隊之苦,筆者聽得不住搖頭。不少人吵嚷糾纏,指控有人打尖、派籌太少、安排不周。仇與議助和義工,卯盡全力才化解到不絕人龍還有不住投訴,整個辦事處充斥著心力交瘁。

不過大部分排隊者還是把矛頭指向政府。李生不諳上網,消息不靈通,只能夠「見隊就排」,排過日本城屈臣氏萬寧莎莎,結果都無功而還。「古之所無,今亦罕有,離哂大譜。」李生好生感慨:「我寧願用排隊時間拎個掃把清潔香港。浪費啲時間,折磨好多人,依個政府真係無能。」另一麥先生則說:「我講唔到有咩睇法,因為政府都冇做過任何嘢。」

仇本想繼續從越南取貨,但隨後越南也限制出口,她轉而親往日本。但這樣做也招致批評,質疑她掠取本地居民所需。仇解釋自己沒有「爆買」掃光店內口罩,「唔會一次過掃哂,行左好多間,逐啲逐啲咁買。」

「如果我去玩兼掃貨,俾人話條氣會順。」原來這回是她人生首到東京,但什麼景點都沒有去,棄車信步而行,沿途見到便利店就進去。旅程共「參觀」了五十多間便利店,除了口罩沒買任何東西,下午抵埗,翌日返航,兩日來回。機票、酒店、口罩所費都以千元計,「啲錢倒出去咁用」,帶著約百包口罩回來。

訪問當日仇順道交收另一批韓國口罩。Albert 在韓國時疫潮尚在早期,買了一批口罩問朋友要不要。但他通訊時誤將每包 $14 打錯為每包 $1.4 ,朋友棄單,仇同朋友夾錢接貨。

綜觀所見所聞,不少居民習慣了建制當政,會在母親節插花到信箱,餽贈種種福利(同時索取個人資料用於選舉)。他們不適應要和民主派議員一起夾錢團購,甚至領取口罩時沒有自備容器,覺得議員該代為準備。到最後責怪議員表現不力,不願置信議員是自己掏荷包買口罩回來。

仇躊躇用什麼字眼才恰當,「我唔識點形容。。。師奶心態?」

朋友曾勸她不宜公開派發自討苦吃,改為私下送給街坊。她深感左右為難,既不應坐視民眾苦於藥房炒價;但一己之力又無法攤分資源給選區上萬人,「城市花園成二千幾戶,我每戶入一兩個口罩照樣會俾人鬧。」

「好老實講城市花園係票倉嚟嘅,但我做得區議員要照顧埋基層。」仇解釋選區不止城市花園,還有周遭舊樓,既要服務居民,也要匡濟不均。「剩係自己戴口罩冇用,所有人一齊戴先有用。」現在她搜羅到的口罩會專注給予醫護、老人和清潔工等。

她認為新一代區議員的模式不是「派」而是「分享」。「去到搶掠資源人性就會顯現,我地唔想市民為左口罩而咁樣,有能力搵到咪 share 囉。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她呼籲民眾認清始作俑者是政府。

人不免在乎表面,令仇栩欣和梁凱晴成為選舉焦點。有見網民向仇爭取的「訴求」是每星期更新頭像,筆者笑而不語。

但外表帶來人氣亦帶來煩惱,會被標籤為「靠樣」和「花樽」。仇披露 IG 曾收到私信:「J 圖影夠喇,可唔可以做番正事呀?」她沒有理睬。「我個 IG 係個人帳號,我想 post 咩係我自由。所有公事都放喺 FB 官方帳號,想睇正事可以去嗰度睇。」

參舉時她曾遭受否定的目光,「有啲人未開始就已經睇死我。」經過今次疫症,她收到不少人表示出乎意料的肯定。

「佢地冇諗到我會做到咁樣。」口罩遮蓋了她的面孔,但其雙眼依然令人動容。

* * *

後記

當仇栩欣為城市花園的居民派發口罩,人龍很快繞成蛇餅,超過數百人等候,截龍時有一半人向隅。人潮四散,一白髮斑斑的婆婆徬徨地站在馬路上,筆者先拉她上回行人路,問她家中還有幾多口罩,婆婆揪心答道:「一個都冇呀!」

一對在旁的夫婦聽到婆婆苦況,立時上前掏出數個自備的口罩贈予婆婆。筆者好奇想訪問好人好事,太太先答自己姓「張」。

「你係咪都係排隊攞唔到籌?」

「。。。唔係。。。其實我係仇小姐嘅媽咪。」

「啊。。。」筆者重聽錄音,「啊」長達三秒。

「我地嚟睇吓有咩要幫手。」原來仇父仇母擔心女兒或有閃失,特意前來守護,當時仇栩欣仍未知道。當居民大罵仇議員安排不善,父母正在附近,但不發一語,默默地幫女兒。

筆者問仇母有何感受。

「香港人好慘好慘,要高價搶口罩,政府又無能為力幫市民,我戥香港人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