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大埔翠屏花園街市的「衞生」及「阻街」問題，近日在區內引起爭議。在如何解決的方案上，一直關注勞工特別是保安及清潔工議題、於大埔居住多年的藝術家程展緯，與大埔區議員區鎮樺意見大不同，戰火由街市街頭蔓延至區議會。
大埔翠屏花園一帶的街市，由於店舖面積有限，不少商戶會佔用部分行人路面，把貨品放在店外售賣；他們亦會把垃圾棄置於店外，任由食環署外判清潔工及拾荒者執拾清理。
程展緯數個月前開始於翠屏花園街市進行社區研究。他發現在大眾眼中的「街道垃圾」，其實是拾荒者（程稱他們為回收者）用來賣錢維生的可回收物品。他提倡劃一個固定位置予回收者擺放膠箱紙皮，並容許商戶在店外放置垃圾桶；至於貨物阻街的問題，他認為各區區議會應連結起來，尋找新方法對付連鎖菜檔。
跟進問題10多年的大埔區議員、區政聯盟區鎮樺則持不同看法。他認為政府部門執法力度不足、商戶擅於走法律罅避過罰款，才是問題難以解決的主因。他指區議會可以做的便是督促政府部門嚴正執法，遇見違規情況即作罰款或充公。他反對程展緯的建議，認為現時已毋須與商戶溝通或協調：「問題唔係我哋製造出嚟、唔係市民製造出嚟，係商戶製造出嚟。」
《獨媒》記者花了一星期時間，數度走訪翠屏花園街市、旁聽區議會會議，嘗試梳理程展緯和區鎮樺的看法。街市菜檔的經營手法固然惹爭議，但區議員督促政府部門、沿用舊有的執法方法有用嗎？街市垃圾和拾荒者的問題，若只靠政府部門以警告、罰款作規管，是否最理想的處理方法？
翠屏花園的街市生態
最初，程展緯在意的是食環署外判清潔工的工作情況——街市商戶每日製造大量發保膠箱、紙箱、膠籃、卡板「垃圾」，並總是扔在店外，任由清潔工和拾荒者（回收者）處理。他開始思考，為何商戶不能自行把垃圾扔到翠屏花園的屋苑垃圾站？明明可以回收的卡板，為何要由垃圾車送到堆填區？當中涉及的勞工、環保、垃圾權責問題，可以如何解決？
清潔工的日程
在過去數個月，程展緯不時到翠屏觀察，與檔販、清潔工、回收者聊天，然後紀錄。他發現，食環署有一隊8人的外判清潔工「特遣隊」，專門處理大埔區各個衞生黑點的垃圾。每天早上7時半，她們便到達翠屏花園街市，把可回收的紙皮和發泡膠箱留給回收者，然後清理街市商戶扔至街道上的垃圾。早上的垃圾車會在8時左右來到，收集垃圾後便會離開。而清潔工將中午和下午的垃圾清理好後，會放在安祥路行人路邊的「上落區」，直到下午4至5時，垃圾車會再回來收垃圾，停留至晚上9時才離開。
拾荒者的「配合」
他發起「執垃圾體驗活動」，邀請區議員、街坊和清潔工一起清理街市垃圾，體驗他們的工作。街市製造的垃圾有很多種，包括發泡膠箱、膠籃、紙箱、卡板、包裝紙和剩菜等。其中，最佔空間的垃圾是發泡膠箱，平均每天會有約800個。但膠箱一般不需由清潔工處理，因為每天都有3至4名回收者（或拾荒者）處理，其中兩人負責拾發泡膠箱，另外兩人拾紙皮，拾好後等晚上的回收車收走。
只差一小時便可回收的卡板
回收者們只會收集紙皮和發泡膠箱，不會回收卡板。程展緯後來發現，卡板並非沒有回收的價值，只是欠缺協調：在翠屏花園，其中一檔生果檔固定於早上9時入貨，送貨來的貨車司機向程展緯表示，若其他商戶把用完的卡板放在安慈路、安埔路交界的行人路邊（上落貨區），他可以把全數卡板回收至油麻地果欄。
不過由於垃圾車是於早上8時到達並清走所有卡板，只差一小時，「垃圾」便可變回有用的物料。
部分商戶曾答應合作回收卡板 因食環署「聯合行動」告失敗
程展緯進行數個月的研究後，開始嘗試進行協調。他聯絡商戶，提議他們早上自行把卡板放在上落貨區，讓貨車於早上9時前來回收。本來部分商戶已答應，但在區議員投訴「路邊有垃圾阻街」的壓力下，食環署的小販管理隊及潔淨組在10月初舉行一連14天的聯合行動，每天有多名職員巡視。清潔工不敢讓卡板擱在路邊太長時間，只能沿用舊時做法，盡量把卡板送上早上8時的垃圾車上。
「其實，垃圾場同回收車（的到達時間）差一個鐘咋喎。」程展緯不解，為何連擺放多一個小時的做法也不容許。他指上落貨區的位置不會阻礙行人，頂多是因為位於大馬路旁，或予人影響市容的感覺：「咁人哋投訴，你咪解釋比佢聽囉！呢啲（卡板）都唔係垃圾。」
聯合行動增清潔工工作量
有食環署外判清潔工向記者表示，近日為了配合「聯合行動」，清潔工的工作量增加，本來可放在上落區、留待下午垃圾車來收取的垃圾，要改由她們在下午3時，自行用手推車搬運到距離約450米外的垃圾房：「好危險架，你知唔知！」
程展緯批評，要求清潔工於中午用手推車把垃圾推到垃圾房是「倒退」的做法：「以前都唔會咁要求。」
清潔工直言，再多的「聯合行動」也只是浪費人力、物力資源，因檔販翌日便會故態復萌，根本無法完全解決阻街問題，「唔會變㗎」。
程展緯的三個建議 ：支援拾荒者、回收垃圾、連結他區對付連鎖菜檔
事件亦鬧上區議會，10月19日大埔區議會的環保、漁農、工商、食物及衞生委員會召開特別會議，針對翠屏花園街市及大埔墟四里街市的問題作討論。程展緯以書面形式提出三個建議：
建議一：商討提供友善回收者的可行措施，食環署職員可與回收者商討存放膠箱的位置，民政處可幫忙聯絡及鼓勵商戶向回收者支付服務費用，並告訴市民「街市膠箱循環回收」的重要性。
建議二：把街市垃圾劃分「回收」及「棄置」兩種處理方法。膠箱、膠籃和紙皮可交由回收者整理賣錢，卡板可交由生果檔的貨車運走回收；賣剩的菜和包裝垃圾，則由商戶自行購買圾桶處理，並運回翠屏花園的垃圾房。
建議三：教育和改革。18區區議會應連結起來，對不負責任的連鎖菜檔作出行動，並教育市民食物背後或不同處境的人面對的問題。
連桷璋倡成立「街市溝通平台」
當日的特別會議長約6.5小時，但針對程展緯提出的建議討論不多。大埔區議員連桷璋曾在會議上表示同意程的部分建議，包括劃出位置予回收者擺出膠箱。連認為，現時街市垃圾的問題不只涉及衞生、阻路等，亦涉及回收者的生計和環保議題；若不容許回收者處理紙皮和膠箱，把它們通通送到垃圾站，垃圾站壓縮機根本難以處理如此大量膠箱。
連桷璋
連桷璋亦在會上提議，由民政處牽頭，與區議員及商戶等成立一個「街市溝通平台」。連認為，過去政府部門一貫以票控方式執法，惟成效不大，亦難以長遠解決問題，故部門、區議員、商戶、清潔工、回收者，甚至一直有研究事件的程展瑋之間應有更多溝通，嘗試找出新方案。
大埔民政事務處高級聯絡主任黃汝恒在會上回應指，成立平台是可行做法，若食環署和商戶能夠「坐低傾」，商討管理貨品的做法，相信能加強商戶守法意識，成效比現行做法強。
譚爾培倡食環署協助拾荒者
譚爾培亦同意在警方和食環署保持執法力度之餘，可以由關注議題的社區人士如程展緯與商戶協調，尋找更好的垃圾處理方法。他又支持環保署、食環署協助拾荒者的問題，為他們提供合適的回收配套。
食環署大埔區衞生總督察馬漢釗回應指，劃位置予回收者是非常好的提議，會積極與其他政府部門商討，嘗試看看能否找到適合的位置。
區議員聚焦討論部門「執法不力」
不過其他大埔區議員主要聚焦在政府部門對商戶貨品阻街的處理手法，多名區議員質疑執法人員雖發出多封警告信，卻只極少會作出罰款，質疑他們執法不力。
會議期間，區鎮樺更一度在座位上站起，斥食環署大埔區衞生總督察蘇德和的回應不認真，又激動拍枱質疑：「你哋係咪係咪容忍商戶違法？」同為區政聯盟成員的區鎮濠則朝蘇德和怒咆：「日日都係咁，點解唔檢控佢呀？」、「出警告信叫教育（商戶），教育咁耐做到啲乜嘢？」、「管得四里，就管唔到翠屏！」
當日共有10個政府部門派代表出席會議，包括民政處、食環署、地政署、路政署、消防處、屋宇署、環保署、康文署、警務處和渠務署。政府部門在會上交待9至10月期間的執法數字：在翠屏花園街市，部門共進行了17次的「聯合行動」，共發出614封警告信，23封移走障礙物通知書及50封定額罰款通知書。
區鎮樺在會上力推加強執法，倡大埔區議會訂立一套準則，並要求執法部門按此準則處理商戶貨品阻路的情況，包括從11月1日起，早上6至9時及晚上6至9時設為上貨及收貨時間，容許商戶佔用適量道路位置收拾貨品，但在其餘時間，執法人員應完全禁止商戶把貨品放置在店外，若商戶違規便須發出告票，隔30分鐘後情況若沒改善，須再作出票控。
委員會最終通過成立非常設的「跟進大埔商舖引致阻街／環境衞生問題工作小組」，由陳振哲擔任小組主席。委員會亦要求區議會秘書處去信食環署署長劉利群，促劉利群要求大埔衞生總監跟進委員提出的建議。
區鎮樺：商戶意願非議員考慮因素
區鎮樺在會議後向《獨媒》記者詳細講解其想法。他指商戶棄置垃圾、貨品阻路、政府部門執法寬鬆等情況已持續多年，自己平均每天接到一至兩宗市民投訴阻街及衞生問題。他指商戶並非沒有能力處理垃圾，只是他們「懶」、把責任推卸給回收者；他認為商戶既然佔用公共資源做生意，「（霸地方）霸到盡」，便應自己解決垃圾棄置問題，如在自己店內預留位置擺放垃圾，而非由食環署聘請外判清潔工、用公帑幫助商戶並清理垃圾。
至於商戶能否配合，區鎮樺指這並非他要考慮：「問題唔係我哋製造出嚟、唔係市民製造出嚟，係商戶製造出嚟。我睇唔到點解我哋要做個溝通、協調。」他指商戶有責任與翠屏花園管理處商討處置垃圾的方法或費用，但這是「雞與雞蛋」的問題：「作為屋苑管理，係冇諗過要收咁多垃圾。」
稱有信心可逼使政府「執正嚟做」
區鎮樺認為，只要執法人員依據區議會提出的準則「執正嚟做」，便可解決他們過去不希望和商戶關係鬧得太「薑」、以致執法力度不足的問題：「過去因為太多次嚴厲執法，不論係執露宿者嘅、執拾荒者嘅、執商戶嘅，引嚟輿論批評同商戶反彈；議會又唔支持、話害死咗拾荒者等等，咁佢哋（執法人員）咪驚囉，做又被人鬧，唔做又被人鬧。……宜家幫你尺度做到一致，咁咪賴落我哋度囉，咁食環就唔洗孭呢個飛。（如果）全力support你仲耍手擰頭，咁我真係唔明點解啦。」
大埔區議員 區鎮樺
他承認未必全部區議員都同意其做法，但認為可「各有各做」。他稱有信心可在今屆議會期間，逼使政府部門「嚴厲執法」，令商戶此後不再違法：「只要議會同事大家一致就OK。」
反對劃公共空間予拾荒者、指難以監管：應自行租地方放置膠箱紙皮
但若果政府部門「執正嚟做」，拾荒者用來賣錢維生的膠箱或紙皮，是否亦不能再放在街邊？區鎮樺承認，自己雖然不希望把回收業趕盡殺絕：「但冇得揀嘅情況下，我哋唯有整頓咗嗰市容先。整頓咗之後，先慢慢逐步傾放寬嘅嘢。」
對於程展緯、連桷璋等建議劃一個空間予拾荒者使用，區鎮樺亦不同意，「好難合法搵個地方俾佢擺。」他指劃區只會衍生其他問題：「例如邊個可以擺？可以擺幾多？唔夠位擺時點處理？冇一個發牌制度。」他認為劃區令政府部門難以監管、亦相信沒有部門願意「孭飛」承擔所有責任，故回收者應自行尋找或租地方放置膠箱、紙皮等，而非佔用公共空間：「因為你賺錢架嘛。雖然你賺嘅利潤唔高，但係你賺錢架嘛。」
但區鎮樺同意這樣會加重回收者成本，故認為最好的方法是「將個責任交返俾商戶，等佢哋自己處理」。
批商戶「聞到火藥味」即討價還價 反對設街市溝通平台
他透露在10月的「政府部門聯合行動」後，有街市商戶主動聯絡他，表示貨品「擺落一級都唔係好阻人啫，我哋放返整齊啲。」惟區鎮樺認為不應通融，因「商品阻街」本身已是違法，批評商戶現時「聞到火藥味」、感到不妥才討價還價：「咁件事唔係已經過咗商討時限咩？唔係應該早嘅時候已經要自律咩？宜家人哋要執法，你就話擺返整齊啲，當解決咗問題？」
區鎮樺強調，除非商戶先自律，不再把貨品置於店外和亂扔垃圾，才有下一步空間與他們商討能否放寬處理手法。他也不同意設立「街市溝通平台」，指自己已擔任區議員多年，看不到有調節的空間，相信溝通平台的成效未必太大。他又指平台可以由商戶或社區人士去進行，但不可能由議會或政府部門負責推行：「理論上，議員同政府係唔能應承你一啲違法嘅嘢。如果之後食環總監、議員轉咗人，下一任總監、議員點做好？」
「今日要咁嚴厲執行，係因為佢哋本身破壞一啲既定協議。」區鎮樺坦言，任何做事方式都不可能討好所有人，自己只能從合情、合理、合法的角度處理：「就算我宜家做完呢套嘢，有啲人可能會企喺程展緯個角度去睇，覺得我做錯；但仍然會一班人覺得『啊，終於整頓好呢度環境市容衞生』。我總不能兩邊（的支持）攞曬。」
對於做法或會招來一些批評，他稱不介意：「如果嗰樣嘢啱，梗需要有人犧牲。」他指有市民曾質疑他根本沒跟進投訴，他形容自己處於兩難：「老實講，啲街坊日日打嚟，問我有冇收（商戶）錢，你估我又好好受咩？……唔處理就被人問有冇收錢，處理就被商戶話逼得太緊。」
程展緯：只規管、拒倡議會毀滅街市生態
程展緯則對會議討論過程感到失望，他強調自己並非認為商戶以貨品佔路的做法沒問題，但希望區議員除了督促政府部門「執法」外，亦應思考自己角色和可以做的事：「係咪只作出規管，就可以解決問題？」
藝術家 程展緯
他認為區議員應該擔任「連接社區」的角色並提出倡議，他認為如果不與街市商戶溝通、協調並找出新方法、只要求執法人員強行規管，只會毀滅街市生態中的好的地方，例如膠箱的回收產業鏈，原有問題亦難以改善。
程認為，街市垃圾是一種「日常的問題」，不可能只靠偶爾出現一次的「聯合行動」杜絕：「呢套（做法）做咗10幾年啦，有用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