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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權之後 《親愛的房客》再走前一步

平權之後 《親愛的房客》再走前一步

我們很常在交往時問對方:「你愛我甚麼?」然而,無論他回答甚麼:「我愛你聰明、細心、美麗.....」或「我愛你沒有原因,只是感覺。」我們多數都是半信半疑,皺眉又不知道要追問甚麼。即使是愛情,都要面對這個問題,何況親情、友情或其他。

現代社會推崇絕對理性的後果,所有事情都需要有理由、講求邏輯。在電影中,林健一被檢察官質疑:「為甚麼這些年來要照顧生病和年幼的祖孫倆,並支付這個家庭的所有生活開銷?一般房客會這樣嗎?」

林健一回答得很乾淨:「如果我是女生,妳還會問我這個問題嗎?」

在孤苦弱小之間 愛的動機

在表層的意象,《親愛的房客》是同志電影,但它在地下埋藏著粗壯的根莖,是關於愛的動機。小孩曾問林健一:「沒有我你會比較輕鬆吧?」;周老太太也質疑他照顧自己的動機,是為了試圖補償她痛失愛兒的悲痛。然而,這些語言的根柢,並不完全源自對林健一的不信任,因為有部分原因是他們祖孫覺得自己是被遺棄的、不值得被愛。

他們自我意識到自己不可愛的一臉,例如小孩認為自己年紀少、沒有能力、是成年人的負累,尤其在父母離異的語境下,更加容易懷疑自我價值。同樣的糾結心理亦出現在周老太太身上,她年事已高、多病痛、需要人照顧......林健一與這祖孫的關係,必然是極度不平等,單方面由林健一不斷供養和支撐他們。

不少人批評林健一的角色太「完美」、欠缺真實性和深度,但他之所以儒雅含蓄、不口出狂言、面對羞辱時只會嚥下去,是因為當初他衝口而出向小孩的媽媽說「你老公是同志」,促成家庭破裂。也是他的魯莽衝動,讓他的伴侶一怒之下獨自登山、高山症發作而喪命。比起任何人,他更深切明白禍從口出的痛。

至於無言的付出,也源自對兩祖孫的內疚和歉意,以及對伴侶的追憶。他活在痛苦之中,不僅是肉體辛勞或打點家務的問題,更大的原因是他知道照顧兩祖孫只是在償還一個無法被償還的事件,而死亡是不可逆轉的遺憾。周老太太曾罵他:「以為你做這麼多,我兒子就會活過來嗎?」林健一不作聲,因為這也是他最想責備自己的事。

房/家? 客/人? 家庭的定義也是「love wins」

《親愛的房客》運用了倒敍和懸疑推理技法,讓很多角色的內心和經歷留待後半段才揭出來,這個手法更讓林健一的戀人在電影的前、中段沒有出現過,即是說,電影的主線基本上都是由林健一和兩祖孫的戲份支撐而成形。電影故意將林健一戀人的存在淡化,進一步確立驅使林健一關懷兩祖孫的並不是因為他的戀人,而是關於他對這兩祖孫的愛。這也是導演鄭有傑多次重申,《親愛的房客》不單止是一部同志電影,它想再走前一步,探討「家」,以及是人與人之間的牽絆和罣礙。

姓氏作為傳統華人對於「家」的表徵,電影中的祖母姓周、孫子姓王、房客姓林;另外,電影以「房客」命名,而非「家人」,瀟灑地擺脫世俗觀感。很多人以為家庭必然有愛,「我愛你,因為你是我家人」,其實倒轉了次序——因為有愛所以家庭才順之而生。

在臨終前,周老太太接受了林健一,並在言辭間流露出對他的疼愛:「我一直想問你,我兒子跟你在一起,快不快樂?有沒有幸福?」、「其實我早就沒有在怨你了,你也不要再自責了!」他們基於遺憾而走在一起生活,但最後促使他們相愛的,反而是放下這個遺憾,與過去和解。

平權之後 還有甚麼不滿足

同性伴侶間的情誼,除了直接的片段,《親愛的房客》很大部分都是透過林健一對家庭的付出側寫。

隨著台灣同性婚姻合法化,《親愛的房客》不再流於推動平權,而是再走前一步,探討愛情「之後」的問題——學校教育、法律撫養權、與對方家人的相處等疑難雜症。

最明顯的例子,是老師指著小孩手冊上的家長簽名問:「他是你甚麼人?」小孩回答說:「我爸。」結果其他同學指責他說謊。主流社會習慣於一男一女、一夫一妻、一父一母的二元框架,對多元家庭的想像不夠。小孩受委屈之後,曾向林健一發脾氣:「你到底是誰呀?」精闢的對話刺入同性家庭撫養孩子時,向小孩解釋身分的問題核心,也透視出在同性家庭中長大的兒童,有機會比其同輩承受更多無形的壓力。

《親愛的房客》節奏較緩慢,帶有些許文藝味道,山脈場景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文學隱喻。林健一與他的摯愛喜歡行山,寓意清幽、「自然」,也暗示著同性伴侶始終不被社會完全接納,唯有逃到人煙稀少、沒有眼光的山脈空間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