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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後@六四】沒有名字的執法者,我們別再在此相遇

(按:本文為六四晚市民前往北角警署踢保,被堵路及拘捕後,八十後青年進行的集體書寫之一。本文原刊於2011年6月28日明報世紀版。)

文:曉嫻 (北角警署踢保行動者之一)

三個月內被捕兩次,一次是反財政預算案,另一次是抗議警方在反財政預算案中的濫捕,兩次被押返北角警署,遇上不同的警察,說了一些話又嚥下了一些話。

我已經不太記得3 月6 日的場景,應該都是跟這次一樣,示威者一個一個被抬走,押上警車帶返警署。北角警署的停車場清空成為臨時的登記處,53,或者113 名示威者打着蛇餅,等待登記、拍照、搜身、將隨身物品放入膠袋。每一個人旁邊都有一名警察,只有編號,沒有名字。我看着拘捕我的女警的臉好久,說: 「對於當權者而言,你不過是一部機器,是維穩的機器,連一個名字也沒有,你不覺得這樣很悲哀嗎?」我和另一些示威的朋友在警署唱起《誰說》,在這樣的時刻,沒有什麼比唱《誰說》更為恰當, 「誰明我有理想敢去堅持∕強權暴力絕不可遏止∕抱緊自信爭取公義∕讓自由人權成重要事」,我不知道警察聽不聽到歌詞,他們也沒阻止我們唱歌,據說後來有警察小聲的問示威者,《自由花》是怎樣唱的。

被拘留的那一夜

等待的時間總是納悶,叫了一晚口號聲音早已啞掉。女警問我為什麼要出來遊行示威,我停了一停跟她說今晚遇上的事。六四晚會完結後,我對着廣場上的群眾說,不要在蠟燭燒光後就回家,六四的晚上,如果我們仍相信抗爭可能帶來改變,如果我們不希望再有人因為示威而被捕、因為塗鴉而被重案跟蹤,不希望有天在香港說說六四、說說民主就會被失蹤,請你們加入,走到街頭,拒絕白色恐怖的蔓延……突然有幾個中學生走過來叫我老師,我呆了一呆,他們說: 「我是你的學生呀!」哦對,那些是我創作班的學生,今年中四,我說怎麼你們來了,他們回答說: 「我也想知道歷史真相。」我微笑就再拿起大聲公,隱隱看到學生們站在我背後。

說完了我就問那個女警,八九的時候你多大呢?我年紀輕,在六四後才出生,但你有沒有徹夜的看着電視上,北京城內槍林彈雨、木板車上滿是死者傷者的情景?你心裏都在想什麼。而如果,有一天,我們終究無法再說及八九,當異議者都被拘禁的時候,那你就是共犯,你當初成為警察不是為了拉示威者的吧!女警別過頭,眼睛紅了一圈,沒有回答我。隔了一會,她輕聲地問,咦,你教什麼的。

「你估喺大陸會點呢」

錄口供在反黑組的辦公室,示威者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黑社會,探員抄書一樣寫下我的名字,幾時幾分在英皇道因為非法集結而被捕,在口供紙上我多次想抄北島的詩, 「我不相信夢是假的,我不相信死無報應」,但我僅僅要求探員把口供紙上所寫的讀一次,讓我再聽多一次罪名。非法集結,這只要三個人望向同一方向,令人覺得有機會擾亂社會秩序就可以拘捕的惡法。後來我因為太累而伏在桌上睡着,隱約我聽見警察問我的同伴,收了多少錢來遊行,300 還是500,聽着已覺得非常氣憤,接下來的那句是: 「你估喺大陸會點呢!」我馬上抬起頭,問: 「邊個阿蛇問如果喺大陸會點㗎!」警察準備和我吵架,說我侵犯了他們的言論自由,我重複說我只是想知道是哪一位警察口出狂言,另一個警察拿着水杯走向雪櫃,丟下了兩個字: 「槍斃!」我沒再說話,陷入靜默,跟着警察到不同的樓層,做不同的手續,聽見前線的警察說已經連續工作20 小時,不明白為什麼上頭堅持要把示威者拘捕,卻又全數無條件釋放。

在接近天明的時候,我和其他被捕的朋友坐在北角警署的停車場,等待警察將我們53 人無條件釋放。我從袋裏拿出駱以軍的《西夏旅館》,進入了迷幻而青春的小說場景,日光穿過半開的鐵閘,每一個人的樣子都非常疲倦,而晨光眩目,我錯誤地理解我們正身處在巨大的灰色的貨櫃之中,外邊的熱氣逼入把示威者與警察一同、慢慢地蒸熟,汗水浸濕衣衫,然後我轉過頭,輕聲的再對拘捕我的女警說, 「不如你考慮轉工啦,我們別再在警署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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