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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境家庭系列】內地生育政策的逃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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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琦—家十兄弟姊妹,她排行最小,在清遠附近的農村生活。一如大部份農村小孩一樣,初中畢業後到城市打工,希望擺脫困苦的耕種生活。

計生辦政策與偷生對策

她形容自己十八歲出佛山打工,都已經離鄉別井,每年才能回鄉約三次,「當然是在家千日好啦,但也無辦法。」當時她主要做電子廠,經常加班,每天工作十幾小時,錢就絕大部份寄回家裡。阿琦指,雖然務農是不太擔心吃的,但家中也需要日用品,「過時過節買張櫈都要錢啦」。在佛山打工時,認識了現時的丈夫,結婚生子。她有一現時15歲大的兒子,一家在佛山生活。可是,阿琦的奶奶認為,為孩子將來著想,應該要有兄弟姐妹,日後遇上什麼困難,有個人商量一下,總比孤身一人好。阿琦認為奶奶的說話也有道理,於是,在2006年再次懷孕時,便決定偷生。

阿琦說鄉下好窮,沒什麼人知道什麼來港產子的,好多鄉下人都認同有兄弟姐妹的社會,所以好多人偷生。雖然大家都知政府會罰超生費,但大家都想著,見步行步,賺多少薪酬就分期交罰款給政府。到了小朋友要讀書時,大家就會想辦法籌錢交一點罰款,讓孩子可以入籍讀書。眼見大家如此,阿琦也想著,偷生就偷生吧。

雖然,其實,阿琦年青時見過不少計生辦的惡行:「大陸的事情,有幾亂你們香港人很難理解啦!」她見過計生辦去疑似有第二胎的家庭處捉人,捉不到孕婦強行打胎,就把人家的老父老母捉去坐牢做人質,要那個孕婦自首;又試過找不到超生孕婦就把人家的屋都拆爛;也試過把一個懷胎九月的孕婦捉去打墮胎針,幸好已經太遲,嬰孩還是順利出世。因此,阿琦第二胎見肚時,就已跑去娘家、姐妹處暫住,以免被自己鎮上的計生辦找到。

香港姑奶的承諾

可是,機緣巧合下,當年的農曆新年,由於政府人員都放假,阿琦便大著膽子回夫家過年,恰巧嫁到香港的姑奶(丈夫的姐姐)回鄉探親,知悉她有第二胎後便建議她到香港產子。姑奶說反正要付款,相比之下,香港的教育比大陸好,又說,將來孩子可以住在她家中,又有免費教育,阿琦只要申請探親便可來照顧孩子。

阿琦當時對香港沒有概念,更對香港的生育制度及人口政策一無所知,在臨盆前兩個月才被姑奶說服來港產子。這就是她第一次來香港。出院後他們一家便搬回清遠農村生活以減輕負擔,直到女兒到了適學年齡時,才到港入讀本地幼稚園。她指女兒沒有國內戶籍,在內地上學要交「贊助費」,每年動輒數萬元,而他們一家人在農村每年的年收入只有幾千至一萬,無可能全家人不吃不用來供女兒讀書。最後,他們還是決定讓女兒來港讀幼稚園。

姑奶離世 預算盡失

沒想到,本來承諾可照顧她們的姑奶在08年去世,可是,女兒09年便到入學適齡,她亦只好厚著面皮,帶著女兒寄住在姑奶子女的家裡一同生活。她09年開始經常申請探親證來港照顧女兒,每次在港續證要付160元,可額外逗留14天,按實際情況而定。同樣地,她需帶同女兒,長途跋涉每三個月回內地續證一次。

由於綜援制度是要求父母皆非港人的港生兒童,若需領取綜援必須有合資格並同領綜援的監護人同住,並一起申請綜援才可以。鑑於阿琦所寄住的親戚家裡,人人都有工作,因此她沒法找到合資格的監護人為女兒申請綜援,自己沒有居港權又不能打工,維持日常所需都成問題。丈夫在鄉下的農耕收入,只能養活鄉下的家人,根本無法支持兩母女在香港的生活。

寄人籬下

阿琦寄住在姑奶子女家,總不能夠要求親戚不上班一同領取綜援,「若非走投無路,我們也不想求助 」。到港以來,她和女兒僅靠食物銀行糊口。現在放在她眼前的難題,是否能申請到學券,以免去幼稚園的學費,但即使得到減免,書本、雜費等費用也要向內地親友借錢。她直指:「連回港的路費都要問人借錢」。事實上,農村生活情況緊拙,親戚們大多有心無力,朋友見到她借錢亦避之則吉。一方面內地親友對她的處境愛莫能助,另一方面她與香港親戚的關係漸生磨擦,兩者均讓阿琦承受很大壓力。

阿琦現時寄住的公屋單位,地方非常狹窄,她與女兒睡一間房,但由於房間只放得下一張小床,容不下兩人,所以她只好每晚「瞓廳」,更遑論讓女兒有個舒適的溫習空間。姑奶的子女與她關係本已疏離,加上收入也不高,自己的生活亦捉襟見肘。正所謂長貧難顧,親戚們亦逐漸頻繁地在她面前閒言閒語,例如「今個月的水電費又貴了」;同時亦多番試探阿琦口風:「會不會在香港讀小學?」阿琦總感到親戚想自己盡快離開。她坦然聽到這些話感到非常難受,如果能打工的話自己很想離開,但又要被迫留在這裡看人家的臉色,十分無奈。

思前想後 只考慮孩子的將來

可是,既然她都曾考慮過超生費以一點一點攤還的方式還給政府,為何現在又不能帶女兒回鄉,逐點攤還無戶藉人口讀書必付的贊助費?如此勝於一家分散,家不成家?

對這個問題,阿琦不是沒有想過。可是超生費政策是各處鄉村各處例,在她鄉下就是即使在港生產的孩子也要付,贊助費更不用說,以他們家庭年收入只有幾千至一萬人民幣的狀況,那些罰款根本是天文數字。

可是,更重要的是,阿琦作為母親,認為該為女兒將來的幸福著想。她坦言,來到香港才發現教育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在內地,就算成績好,都因為貧窮而喪失讀大學的機會。她不想女兒將來沒有文化或者日後過著耕田的生活。眼見內地教育福利制度的缺陷,作為母親的她,為了女兒讓女兒對自己的將來可以選擇,堅持要讓女兒在香港讀書,即使受盡白眼,都要咬緊牙關忍受下去。

將來:種點菜、執點垃圾

由於在港不能工作,除了照顧女兒外,閒時只好做義工消磨時間。另外,長期逗留香港令她與內地家人的關係變得淡薄,她與內地兒子一個月只通電話一次,有時甚至更少(因為長途電話費貴),而且因為路費昂貴,丈夫與兒子亦從未來港探望他們。她指兒子比較年長,懂得諒解父母,但無可避免與妹妹的關係比較疏離,易有代溝。小女兒亦因為早已適應香港的生活,相反「鄉下又悶又無娛樂,無公園玩」,逐漸變得不願回鄉。加上丈夫是耕田的,收入非常少,每天只有40元左右的收入。因此,丈夫在農活不太忙的時候,會長時間在外地打散工,兒子交由奶奶照顧。基本上,一家人是長期分隔,各自在不同地方生活,支離破碎,「家不成家」。

眼前呢。阿琦住在親戚家,有電視有報紙,她當然明白現時香港人對「雙非」的看法。加上親戚的怨言、生活之艱難、家庭的分散,她在香港孤身一人,完全無法承受這種壓力。阿琦苦笑:「以前鄉下雖然窮,但可以自己種自己食,都不會餓死。在香港,不能工作,連執紙皮也不夠人搶。沒想過在香港生活比在鄉下還要艱難!」面對小女兒來年升讀小一,負擔將會更加大,生活更加吃力。阿琦坦言現時自己的情緒已變得很容易波動,很容易發脾和抑鬱,擔心自己控制不到。

在一堆前因後果累積下,造成阿琦當初沒法預計的局面。可惜的是,事情發展到這個狀況,阿琦亦身不由己,只得硬著頭皮走下去。除了為過往的抉擇負上責任,未來無法打算,只能憂慮。所謂的「雙非」要在香港這塊土地立足,一點也不如外界所估算那麼容易。

女兒現時六歲,距離可以自立的十八歲,還有十二年的時間,問到阿琦認為這十二年在她自己的人生而言有什麼打算,她就慨歎總不能長期寄人籬下,只希望政府酌情批出工作證,讓她有能力盡快租一間房與女兒搬出去生活。可是,酌情批出工作證始終未成事實,於她自己而言,十二年後無工作經驗,回內地也找不到工作,又無錢,那她怎樣打算將來?筆者得來的是一個「阿媽」到不得了的答案:「那時五十多歲,女兒可以自立就好,我可以返鄉下,兒女有良心養我就養我,無的話,我在鄉下種點菜,執點垃圾,簡簡單單走完最後的路......」

筆者面對阿琦不敢說,可是,以內地現時的情況,其實,阿琦也無法保證,十二年後,她丈夫的土地是不是會被徵收,或者強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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