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聯社／Ng Han Guan
放於報刊亭最突出的位置的報章頭條是：「埃及騷亂可能傾覆中東局勢」，北京，2011年2月2日
中國當局已經做了他們所能夠做的，就是封鎖埃及新聞，阻止埃及人民力量蔓延到中國。中國官方媒體關於埃及的新聞報導簡短而空洞。2月6日，埃及發生最大規模示威當日，人民日報告知讀者：「埃及政府正實施不同措施，恢復社會秩序」。儘管網絡警察強大，仍難扼殺中國互聯網流通，「穆巴拉克已經受到痛擊」：對穆巴拉克的形容詞包括：「獨裁者」、「腐敗暴徒」等等。中國網絡審查宣佈「穆巴拉克」、連同「埃及」等為敏感字眼，在過濾器中被刪除。在中國網民一貫的貓捉老鼠遊戲，發明了詼諧的替代字眼包括：「穆小平」、「穆錦濤」，玩弄字眼嘲笑自己國家的獨裁者，避過網絡審查。
埃及人起義令中國統治者尷尬，因為這侵蝕了一個他們特別喜愛的論點。他們長期聲稱中國「有特色」（意思是他們的人民寧願選擇獨裁主義“Authoritarianism”，至少現在仍是），要求中國民主和人權，只是西方國家反華勢力的顛覆手段。如果這個理論是真確的，那麼我們需要解釋，為何數以百萬計的埃及人反對穆巴拉克這個美國的委託人。顯然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推動他們的。
突尼西亞的例子提出一個相關的問題，同樣尷尬。對中國統治者來說，倉皇出走沙地阿拉伯的突尼西亞總統班阿里(Zine El Abidine Ben Ali)，一直跟隨他們的做法，即所謂的「中國模式：經濟增長和政治壓迫的結合」，並得到許多成就。或許突尼西亞就這樣被假設了許多年。但突尼西亞人民最終走上街頭推翻這位強人總統，難道人民想要比中國模式更多的東西？怎麼可能？
近年，中國的異見分子已經確認自由、民主、人權和人的尊嚴為「普世價值」：這是《零八憲章》的核心思想，一份中國政府竭盡所能去壓制的改革文件。中國統治者反駁，聲稱所謂的「普世價值」不過是西方的「兜售戰術」。這場對質在中國知識界催生了一場「普世價值的辯論」，其中政府一方，受惠於它的媒體控制，到現在都一直把持著。但當突尼西亞、埃及和其他地方的年輕人公開演說普世價值，中國政府聲稱這些價值是狹隘，並由美國和西方盟國強加的。
沒有Facebook和Twitter，突尼西亞和埃及的起義不可能發生。年輕人利用這種交際媒體溝通和組織，他們的政府鎮壓機器無法跟上。Facebook尚未以主要方式進入中國，但Twitter已經取得巨大的差異。達賴喇嘛和數以千計的中國公民，通過Twitter直接交流，由王力雄安排的。如果人們想領先網絡警察，Twitter便是首選交流媒介。
諾貝爾和平奬得主劉曉波稱互聯網為「上帝送給中國的禮物」，但科技的靈巧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對於中國網民(wangmin)或「網絡公民」，網絡匿名猶如心靈得到解放一樣。整個共產黨時期，中國媒體審查制度，很大程度是基於恐懼而引起的自我審查。但這種機制只有在那恐懼誘導機構(fear-inducing authority)知道你是誰之下，才能運作。今日中國互聯網繁雜和非常坦率的表達，幾乎全部使用假名。當局已經禁止使用假名，但當四億人使用假名時，他們能夠做什麼？
最近幾個星期見證了開羅、突尼西亞、巴林和其他地方的人民運動，社會媒體和互聯網，什至中國民運人仕，包括一眾《零八憲章》起草人，都擴闊了視野。最近幾天跟幾位《零八憲章》起草人會談，我了解到，他們對北非民主的萌芽也感到有點意外。起初他們不理解，真到現在，他們跟大多數前東歐異見分子打成一片，如波蘭知識份子米奇尼克(Adam Michnik)和捷克前總統哈維爾(Vaclav Havel)，捷克《七七憲章》是中國《零八憲章》的靈感泉源。
他們使這些歐洲人從前對抗著，跟今日他們一樣的對立政權──共產主義獨裁政權。他們有共同目標：民主人權等方面，哈維爾闡述得清楚有力。相反，很多華人，什至一定程度上的民運人仕被教導，非洲人是落後的；自美國領導反恐戰爭，民運人仕有時過於輕信美國所描繪的，負面的阿拉伯世界。當他們超越這些思考障礙，他們開始接受北非民主黨為同志。其中一人告訴我，「即使他們選擇一些我們不會選擇的」──例如：伊斯蘭國家──「如果他們民主地作出選擇，我們必須捍衛他們的選擇。」儘管如此，會談中沒有一個認為這將會是實際經驗，去呼籲埃及式的街頭運動。
一名在首都開羅的抗議者手持中文書寫的標語：「埃及人民要求總統穆巴拉克下台」。埃及人對中國有何看法，無論是關於北京政府或簽署《零八憲章》的人，都是很難說的。但肯定有趣的是，在開羅解放廣場(Tahrir Square)一些示威者的標語──「穆巴拉克走」、「埃人民要求穆巴拉克辭職」都是用中文書寫的。
世界的獨裁政權能否阻止互聯網民主？在五天的示威遊行，穆巴拉克的人能關閉互聯網和手機網絡，這個手段，中國當局已經試過了，2009年7月，新疆發生騷亂，結果新疆地區互聯網關閉了接近312天。去年，中國互聯網權威：蕭強(Xiao Qiang)跟一名中共高幹辯論「互聯網對穩定的威脅」。猶如打一張王牌，這名高幹說：「如果我們必須這樣做，我們可以隨時拔出插頭。」小強說，這讓他突然感到一陣心寒。
但中國當局確實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嗎？他們每年花數十億元人民幣監視互聯網；中國官方消息人士透露，中國政府每年國內「維護穩定」支出超過5,000億人民幣（760億美元），然而完全關閉互聯網，在技術上仍有困難。即使技術上已經做到，現在國內很多人依賴互聯網，不單是政治評論，而是資訊、商貿、娛樂和通訊等，「拔出插頭」將會是災難性的，對「穩定」幾乎沒有幫助。
自從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在1971年來到中國，打開中美關係之門，美國對華政策猶如跛腳鴨一樣，無力看見中國遠遠超過，又往往不同於她的統治者。實際上，1989年的天安門事件，政權對自己公民進行血腥鎮壓，只造成局部和短暫的違背工作原則，「中國」是指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僅此而已。
最近幾週，儘管有一些跡象表明，奧巴馬政府正在走出這個惡意近視，並可能最終願意接受美國政府向中國人民提及過去站在後台的中國統治者。1月13日，美國總統奧巴馬親自會見了五位美國政治活動積極分子，他們過往數年一直催促美國這樣做。2月15日，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就網絡自由發表講話，她說，美國致力於幫助中國及其他地方的人，「繞過過濾器，保持對互聯網審查領先一步」，並在其他方面加入自由和開放的互聯網。她說美國正計劃今年撥出$2,500萬美元作為競爭經費，支援在前線打擊互聯網鎮壓的技術人員和積極分子。
美國人應該讚賞這種做法。在原則上這是邁進正確的方向。但我們要問這個比例是否正確。比較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每天數以百萬美元的支出，$2,500萬美元是如何計算的？哪一種方法──打擊互聯網鎮壓或打仗──似乎更有可能帶來民主？
翻譯原文：
Perry Link, “Middle East Revolutions: The View from China”, NYR Blog, February 17, 2011 6:15 p.m.
http://www.nybooks.com/blogs/nyrblog/2011/feb/17/middle-east-revolutions...
林培瑞(Perry Link)：
- 漢學家、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系榮譽教授
- 《中國「六四」真相》英文版“Tiananmen Papers”編輯及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