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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裡戲外的統識戰 - 談《1+1》的不可能

我常思考,本質上非常依賴他者的電影與作者本身的關係,也就是說,究竟一齣戲要有多大的限制與計算,才會將一門創意完完全全變成工業?於創作層面上,又有甚麼樣的計算是值得嘉許的(如有的話)?

以菜園村為創作主軸的短片《1+1》,公映至今,八度加場,不單只在本地好評如潮,在海外也引起廣泛討論,更屢奪獎譽。有關電影的評論與分析眾多,可閱讀兩篇甚有水準的文章:影評人家明的「《1+1》與反高鐵唱和」與及文化評論人陳景輝的「《1+1》的幻想,或童話的意義」。我沒有能力為電影內容本身作出更細膩的評論,倒想筆錄整個個人觀影經歷作分享,亦為此次電影界的奇緣稍作紀錄。

導演賴恩慈與編劇楊秉基均來自獨立劇團,得到香港藝術發展局2010年的「鮮浪潮短片競賽」資助而完成此片,最後奪得大獎。更出人意表的是如此本土小眾的材料,居然能打動海外的觀眾與專業評審。如果你是電影圈的一份子,如果你認為自己已好好地掌握到電影市場的行情,那一定會大跌眼鏡。

《1+1》幾乎台前幕後班底都不是專業電影從業員,賴與楊的電影直覺並不算特別敏感,敘事方法平平,結尾留給觀眾的意念亦略為淺陋。小女孩演得生動,但楊秀卓老師的演技生硬,一看就知是業餘程度。值得一讚的是片中出現的「道具」,意識立體,像「一毫子」、「烏龜」、「富貴竹」,在家裡缺席的中年人和攝影師角色的出現,能有多從讀法,十分過癮,有如此出色的設計可能與二人在劇場的訓練有關。楊秉基說短片時間不夠說故事,我倒認為片子的長度剛好,明快直接,免得會有多瘕疵,或多餘。

那麼好評實際上從何以來?為甚麼我們這班如學者許寶強口中「睇慣荷里活出品,唔知識唔識欣賞獨立電影」的觀眾會力薦?這就大概要從甚麼是鮮浪潮電影說起。自2005年起,香港藝術發展局每年都會以短片比賽型式,讓年青電影創作人公開參與,入圍者除了有四萬元資助外,較優秀作品更可以有公開放映的機會。很多人認為,哇,平白無事就有四萬元,太著數吧!其實四萬元對電影製作來說的確是個尷尬的數字,假如你對作品稍為有要求,或基於片種的問題而需要有大量場景與人手,資助一下便花光,導演只能夠自掏腰包,或找義工幫忙。我也不下一次為鮮浪潮的入圍電影免費製作後期音樂,推動後浪,很多人也不會計較。

很大程度上,這個自掏腰包或義務製作的舉動,就是基於我們常說的「誠意」。而《1+1》所花的時間、資源、誠意,竟是用來探討一個如此公共的議題。聽說導演都害怕與觀眾一起看自己的作品,這並不難理解,把自己最私密的想像大膽地呈現了,竟還要與一班陌生人擠在一起,面對他們無情的審判?可是賴與楊卻做到了,甚至是反覆的做,還鼓勵大家留低討論。為甚麼這些新進電影人會有如此胆色?因為打從一開始,《1+1》就不是因為私慾而生。他們清楚看見片中的砂石,不介意,只要保育的訊息刺激到大家才最重要。

於某次研討會中,一位電影教授問到:「我對學生說,拍電影,要麼10分鍾,要麼90分鐘,其他長度都不可能成功,請問30分鐘的《1+1》有甚麼成功的秘訣?」這說話在我心中產生許多疑問,包括究竟這樣的一個教授曾經扼殺了多少人的創意?他的推論是基於他的失敗還是成功?戴著腳鐐跳舞久了的人是否只有戴著腳鐐才能跳舞?然後我就想起反高鐵、保菜園的運動是那麼的以寡敵眾,為保育而要截停資本的發展是那麼的不可能。這樣我就發現,不單只電影裡頭的意念,就連電影本身都是個挑戰統識的武器。

在這個意義底下,我們創作一些「不可能」的東西就變得相當重要了。甚麼叫做不可能?從前的公式總是對的?藝術的可能性不是需要經常被拉闊嗎?藝術本身不是要犯險嗎?在建制之中,所有不被理解的事物都是不可能的,而要通過不斷嘗試實現不可能的事物,才會有新思維、新的轉機。我感謝《1+1》教育了這位教授,重新栽種了「嘗試」的意念,尤如戲中種植的富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