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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皇后》:跨越性/別光譜維度,表達當下所需的酷兒論述

《孔雀皇后》:跨越性/別光譜維度,表達當下所需的酷兒論述

【第34屆香港同志影展開幕影片觀後感暨活動後記】

撰文:兩蚊

文字編輯:麥子

網站編輯:Natalie

落筆之際,也在Instagram上看到《孔雀皇后》(Peafowl)獲得今屆同志影展最佳觀眾獎的好消息!不知不覺,香港同志影展已經步入第三十四屆,今年是疫情以來第一次大家能夠圍聚一堂,透過電影,談論各地性/別小眾的生活狀態和平權政策等等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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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皇后》電影官方Instagram

《孔雀皇后》作為開幕電影,無論是電影主軸如何反映韓國社會性/別小眾的現況,抑或是親身出席放映及對談會的導演卞聖彬及主演崔海晙時的討論,都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今年九月初開幕派對的那天晚上,剛看畢電影後,自己也不禁思考了很多:關於自我身分認同的尋找,關於現時我們需要的酷兒電影論述,這部電影或多或少都能夠帶給大家一些參考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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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皇后》(Peafowl)開首一幕,明為贏得舞蹈比賽傾盡全力。(香港同志影展提供圖片)

電影講述主角明(Myung,崔海晙飾)是一名努力追求著自己性/別認同的甩手舞(Waacking,註1)舞者,在她與父親及親戚們有過激烈爭吵而斷絕聯繫、離鄉別井後,便展開在首爾獨自打拼的生活。當明希望參加舞蹈比賽籌得性別肯定手術費用,卻因比賽落敗而計劃告吹的同時;她接到父親去世的消息,遂穿著不被認可的女裝回到小鎮奔喪。就在喪禮不歡而散之際,舊識Woo-gi透露明的父親為她留了一份遺產,但只有明參加父親離去後49日的紀念儀式,並表演鼓舞(Sogochum)方能獲得。充滿傲氣卻又無可奈何的明,還是聽從了Woo-gi的建議,也在排舞、重新遊歷家鄉期間,漸漸走向自己理想中的「孔雀皇后」,變得期待演出⋯⋯只是錯失過一次互相理解的人們,還有和解的機會嗎?

註1:Waacking 這種舞風的特色,在於特別強調手部基礎動作以及肢體協調以展現自我,最早可追溯至1960至70年代的男同志夜店文化。

兩種舞風、多種色彩,都屬於我

(下文內容和觀後感涉及劇透,敬請留意。)

《孔雀皇后》的第一場戲明氣勢攝人使盡渾身解數與對面的舞者較勁。不過,這場戲讓我最深刻的,其實是明不甘落敗一再詢問後,從評審口中聽到的那句「妳沒有自己的色彩」。我們能夠從明的打扮得悉她的性別氣質,從她的舞蹈了解她的決心和目的,卻無法明白她內心是如何看待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看待自己立刻就要回鄉去面對那些從未被解決過的矛盾和傷害。這句話有點像一顆種子:有時候我們認為離開了某些人事地,打扮成他們不認可但自己喜歡的樣子,就是在「活出自己的色彩」。不過,在能夠好好的從鏡子裏看見自己、聆聽自己的內心之前,孔雀又怎懂得開屏、展現自己呢?

很喜歡電影以舞蹈,貫穿主角明的成長曲線;而且用的是兩種舞蹈——Waacking以及鼓舞——這看似現代與傳統,互相對立的風格。作為Waacking舞者一面的明,衣著打扮顏色豔麗,妝容帶點倔強感,她練習、表演時的動作和姿勢,都是獨立自主、展示個人魅力、帶著城市的開放和現代性的。相較之下,她已逝父親一直傳承的鼓舞,講求儀式、穿著韓國傳統服飾,也需要團體練習和分工合作。可是,在明和Woo-gi與舞團其他成員,以及鎮上親戚逐漸掀開的爭執與磨合之中,我看到的,是這兩種舞蹈轉換間實質上的相容:就像明,乃至每個人,從性別表達到性傾向等等,內外都可以擁有的流動性;都擁有用不同方式,去表達自己不同面向的那份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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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從韓國傳統鼓舞中,融入了自己獨特的風格。(香港同志影展提供圖片)

一趟與自己和解的過程

除了以舞蹈作為載體和符號表達展現自我的主題之外,我覺得電影也是一趟明跟過去和解、甚至告別的過程。

在《孔雀皇后》中,我們能看到不少如其他同志題材電影般「扮演黑臉」的角色們出現,例如斥責明不負責任、我行我素的舅父,以及對明冷嘲熱諷、給她貼上不正經和不檢點等標籤的鼓舞學員們。而看似對家鄉沒有期望的明,在返鄉期間,作為直系親屬的她除了不願穿著男裝的孝服參加喪禮;堅持以女裝面向小鎮所有人的明,甚至穿得比自己住在首爾時更豔麗,以凸顯自己較女性化的那面,像是配合著小鎮人們對自己定型的一種刻意裝扮。

可是,隨著劇情的發展,明慢慢能夠接納自己對於父親的感情、好奇,以及兩人的相似之處,而這正是她對過去傷害的釋懷、敞開心扉,跟自己和解的重要一步。最後的告別儀式要在河邊的一棵大樹旁進行,樹幹上擺放的,就是Woo-gi聲稱父親留給明的遺產——那筆遺產只是Woo-gi的唬爛。取而代之在盒子裏的,只有一張中性打扮、跳著鼓舞的男人照片。沒有理解錯的話,那是明的爺爺,也是父親與明最初產生心結的原因之一。這是個頗有趣的處理:讓人感受到在還沒有這些種種標籤的年代,對於非二元打扮或性/別少眾相對更「開放」。

隨著事實一個個被揭露,明也像是放下了一件件包袱,她已經不在意要維持十分女性化的形象,甚至是那筆不存在的遺產。到了儀式即將舉行的緊急關頭,和Woo-ji及舅父放下成見的明,主動回到小鎮上,決定上場主持儀式。鼓舞儀式最後用的,是明和Woo-gi一起擬定的現代曲風;明穿著舅母她準備的新式韓服:保留著韓式的刺繡,服裝的設計同時跳脫了性別二元的概念;明圍繞著父親種下的老樹,伴隨越燒越旺的火焰,送別他、也是送別過去的自己,自信地蛻變成孔雀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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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鼓舞儀式,告別父親和過去的自己。(香港同志影展提供圖片)

像孔雀開屏般,讓你看到在性/別光譜中自由流動的我

至於整部電影最觸動到我的情節,則要數同為村裏年輕一輩——明與其姪子在巴士站短暫相處時的對話。明偶然看到自己正在上中學的姪子與同學為了掩人耳目,唯有在隱蔽的祠堂初嚐做愛;在得悉姪子是男同志,並面臨快要被父親(也就是那位對明十分抗拒的舅父)發現、猶豫是否應該出櫃的問題後,二人遂就生活中的兩難處境展開交談。「其實也不是說我想做個女人,而是大家好像都期望是那樣。」明那一句坦白,翻譯成中文大概是這樣的意思。

乍聽之下,明的説話好像帶著埋怨的意味,但坐在戲院和姪子同步聽到這番鼓勵的我,卻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這正是我們現在需要,且能夠在電影中體現出來的酷兒論述。面對父親會在祠堂找到的安全套和潤滑液,明能夠明白姪子的顧慮,並表示若然他還未準備好,不用因為擔憂明要因此背黑鍋而出櫃,同時明也藉此表達了她如何看待自己性別表現(Gender Expression)。

明的這番說話,頗能表達到「終究只有我們自己本身知道自己的模樣」的本質。性傾向也好,外型打扮也好,對於關係的期許也好,隨著時間、環境的變化,我們都可以選擇讓自己比較舒服的、流動性更高的模樣。而當中的困惑、恐懼等等的感受,每一個做或不做的抉擇,都是值得被重視和尊重的:就像Woo-ji對待明的溫柔,也像明對待姪子的諒解——給予他們時間摸索、聆聽,等待他們呈現自己最想要的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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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的多次爭吵中,漸漸互相理解對方更多的明和Woo-ji。(香港同志影展提供圖片)

順帶一提,從父親那棵古樹上的刻寫,我們也能夠得知主角的名字「明」,也能寫作「冥」。個人也很喜歡這個小細節,有一種明能夠同時代表陰陽兩邊,跨越著光譜的所有維度之感。在明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她/他就是那個能夠以溫柔和包容,吸引眾人目光的皇后。

日後談:《亞洲酷兒》——與南韓電影人對談

電影放映後的翌日,同志影展亦在油麻地百老匯電影中心舉行了一場對談會,透過《孔雀皇后》中涉獵的議題,導演卞聖彬及主演崔海晙淺談了南韓現今性/別小眾社群的處境。在這篇映後感的結尾,且就我最印象深刻的幾點,稍作概括。

南韓仍偏向保守的風氣,性/別小眾從生活狀態到需要,都難被看見的現況;與導演撰寫、拍攝、製作這部電影,以及選擇「孔雀」作為當中最重要的象徵元素環環相扣。孔雀開屏狀態下那美麗的羽毛,就像人的眼睛——而我們通常認識別人的第一步,通常都是以眼神的接觸開始。

導演希望觀眾能夠看到,不時利用近鏡(Close-up)去表達,例如明跳舞時的表情變化;也在電影明的家中、打扮上加上不少「眼」的元素,譬如明那條被舅父撿到的項鍊等。在韓國的語境和文化當中,能夠自由穿梭在陸地和天空的「鳥」,也有連接天與地媒介的意思。性/別小眾一直都在社會、在我們之間,卻不是平日走在街上就能夠「看到」的社群;所以導演更希望探討有關他們的生命故事,讓更多人能夠張開雙眼,看見他們。

導演也坦言在同性婚姻未合法化的韓國社會下,出櫃仍是一個非常困難的過程。普遍來說,年輕一代的確比較關心這個議題,可是礙於接觸到這個社群的機會仍然較低,主演也表示一般大家對於非二元性別等的概念都比較不足。作為性/別小眾的一員,在日常生活上中的他們,比起從事藝術表演工作的演員,更要面對各種挑戰。

聽著導演和演員的分享,我也再次想起電影巴士站明和姪子的對話。無論身處哪個地方,無論有著怎樣的性/別認同,路途遙遠,但路上有很多同伴一齊發聲,每一小步都能更邁向完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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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洲酷兒》——與南韓電影人對談會。(Cr: 電影節目策劃 Jamie 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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