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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姜糖」的自白

一個「姜糖」的自白

今日「姜濤誕」,銅鑼灣又再萬人空巷。已是大叔、同時被朋友稱為「姜糖」的我,想分享一點感受。

一開始,看這小鮮肉偶像包裝,我是提不起半點興趣。但正如姜濤一直說,「用作品說話」,當時的我並沒有接觸他的作品。轉捩點是某天我本來在Youtube聽其他歌,同時在做家務,Youtube推送《孤獨病》給我,我也根本沒留心聽。但聽著聽著,我停了下來,一句一句歌詞擊進心裡,淚水已開始打滾。

這首是他夫子自道的歌——他是獨子,成長過程已是孤獨,後來又因為肥胖而屢受校園欺凌,更因此不只一次轉校,情緒備受困擾。大概因為我多年前也曾有情緒問題,這首歌馬上跟我接通。細看MV,第一個鏡頭好像是歌者踏上舞台,四周有歡呼聲,但整首歌漆黑一片,那燈光無論如何照射,都沒能讓我們看清姜濤——那不是舞台Spotlight。

原來,MV是他自己執導的,他說想把腦中時常出現的影像拍出來,那是一個人置身好像舞台又不是舞台的空間的孤獨與驚恐。當時我想,這個偶像歌手為什麼不唱情歌?MV為什麼沒拍他的帥?他為什麼要這麼沉重?

然後,《Dear My Friend》的創作意念又是來自他自己:他有好友猝逝,請詞人寫歌悼念。這首歌旋律好、情感真摯,我也隨即喜歡。MV中段,姜濤隨歌起舞,抒發哀痛情感,這個段落令我非常好奇。我是看MJ、Madonna、梅艷芳、張國榮、林憶蓮長大的,對我來說,歌者的舞動多是表現有型、叛逆、明星光芒。

但姜濤不是,他舞動表現悲痛,那更接近舞蹈劇場的手法。以一個偶像明星來說,他展示身體的方式非常獨特——請對照過去十多年由韓流及健身風帶來的男星肌肉胴體。如果說《孤獨病》跟我心靈接通,《Dear My Friend》則是開啟了我對姜濤的學術興趣。

然後,是《Master Class》及《鏡中鏡》。《Master Class》的旋律很吸引我,音樂界的朋友告知,那偏向歐洲風格,是新派曲式。歌詞是新一代宣告要走自己的路,本來很正面,但MV是他身在異域,被一群遮著臉的人圍困,一身破爛衣服的他在掙扎。

《鏡中鏡》是他繼《孤獨病》後的另一次自白,主題是他給詞人小克的,講一個人活在殘酷的世界,一直想逃,最後發現最大的敵人其實是自己。MV中,一群蒙面人追殺他,他頭破血流,驚惶逃亡;歌曲中段,他在舞台上被圍困,又對應著《孤獨病》中的黑暗舞台。

自此,我肯定姜濤值得嚴厲討論。身為偶像的他,好幾年沒唱冧女情歌了,MV也甚少展示他的帥。另一方面,我也越來越好奇被批評只識得用MIRROR賺錢的公司,為什麼給他這麼大的自由度去製作這些曲風及主題都大膽的歌曲。

去年年初,香港教育大學邀我做網上講座談香港新星,我就嘗試整理了一些想法,用「凝視姜濤:受傷的身體與惡夢的空間」作講題,討論以上幾首歌:當這年頭的男星都賣弄肌肉,姜濤卻一再展示受傷的(同時包得緊緊的)身體;他好幾個MV都有他一覺醒來身處險境的畫面,這些歌都在呈現惡夢;這個偶像歌星,彷彿一直在書寫痛苦,同時也一直期盼着自我的救贖。

再來,《作品的說話》講的是戰爭,創作原意又是他的。當之前幾首歌講的都是他本人的痛苦——憂鬱、喪友、對抗世界的攻擊,這次,他的痛苦竟連繫著人類命運。再一次,他當上導演;再一次,MV有他一覺醒來的畫面,有他受傷流血的身體,有戰爭中的商場這惡夢空間。我很驚訝,我在這首歌發表之前用的「受傷的身體與惡夢的空間」的框架竟是如此管用,但這一次題材卻有所提升。

去年跟朋友一起看《阿媽有左第二個》。從不認識姜濤的她說:現在終於知道他為什麼會紅。我從大銀幕細看他的臉也有新發現:這個人眼神中有種innocence,有種善良。後來在流行文化的課堂上講姜濤,下課後有個內地女生過來跟我說,他給人一種脆弱感。這種善良與脆弱,對比著他從小至今承受的攻擊欺凌,以及他的悲天憫人,形成了非常有意思且有張力的明星文本。

我在講座中提出,姜濤的受傷身體與惡夢空間,是可以聯繫香港的集體情緒,甚至可以跨地域連接這世代一種全球的感覺結構——痛苦、憂鬱、受困、掙扎、想逃、流血、戰爭⋯⋯。去年,我受邀在台灣世新大學辦的研討會講姜濤,那位負責回應的台灣教授之前不認識他,但她聽了幾首歌就被打動,輕易進入了他的世界。

今天銅鑼灣的盛況,大概又有haters說是買粉絲。但進入過姜濤的世界的人會明白,喜歡他的人其實不只是在迷戀一個帥哥小鮮肉,那種從fans到明星到世界的微妙情感聯繫,是有很多層次的。當然,我也百分百贊成他要好好練歌,也要嘗試掌握一個比較健康的方式去減肥,這些問題都會是他事業上的致命傷。

有朋友叫我「姜糖」,我本來有點抗拒。但是,如果透過他的作品去感同身受這時代的苦痛與善良也算是「姜糖」,那麼好吧,我就認是「姜糖」了。

原文刊在作者 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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