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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勞動合同法講座小記,期盼工運組織者不要掉進悲情

國內新勞動合同法剛於年初實施,街工邀來三位嘉賓舉行了一場講座,當中兩位更是前線勞工權益運動者, 分別是「勞動力」幹事蔡毓毓和 「勞工教育網絡」幹事蘇湘,另一位講者是全球化監察編輯區龍宇。一向只能從媒體了解國內勞工事務,這樣的講座自是吸引。

首先發言的是蘇湘,她介紹了國內勞動合同條例的歷史脈絡,指出國內自 (七十年代尾的) 改革開放,勞動合同條例在一段長時間是沒有的,直至1995年,才推出勞動合同法。蘇湘推斷勞動法的背後一大動因,是1993年的致麗玩具廠大火 (廠方以防止工人盜竊為由,把所有走火通道鎖上,結果造成87名工人死亡) ,當時不少傷者到來香港進行聲討和追究,結果是國內工人的工作待遇和處境漸被重視。

雖然在1995年推出了勞動合同條例,可是中國工人的勞動情況仍是很糟的。例如國內至今每年因工導致傷殘的官方紀錄便達70萬宗,實際數目自然遠高於此數。此外,戶籍制的實施亦讓國內形成一批農民工,他們常當上最髒最苦的工作,可是他們的工資大多只及城市住民的一半,更享不到很多城市住民的福利,這可視為族群隔離的一種形式。

新勞動合同法可視為對原有勞動合同法的一些補充,對於工人的工資、工時、加班計算、離職保障等問題皆有較明確規範。然而,我們亦要留意背後一個社會背景,就是近年大量的勞資爭議 (或糾紛) 。法律推出的一個值得注意地方,是中國政府試圖籍法律途徑疏解民間怨憤,其效果是把問題導引成每個法律個案,結果便避免了問題演化成社會行動 (從而衝擊管治威信)。

到蔡毓毓發言,承繼蘇湘對新舊勞動合同法的脈絡回顧,毓毓補充伴隨新勞動合同法的是一系列法例的補足,像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正如蘇湘所言的,新法規設計的一大目的是把勞資爭議吸納進官方設計的解決機制,像法院或官方背景的工會。對於工人自發的抗爭與集體訴求,政府的態度仍是壓制的。

由於勞動合同法的設定是從上而下的,結果是工人對於其勞動權益認識不足。例如在「勞動力」剛於內地成立的98-99年,很多工人根本不知勞動法為何物。要到03-04年情況才好轉,到近一兩年,很多工人是整群的到中心查問勞動法例的詳情,然後到法院或有關勞動機構進行爭取,在沒有集體談判權的背景下,當中過程是曲折而艱辛的。

由於角力的不對等,僱主的違規與走法律隙的手法更是層出不窮。像一份工作簽兩份約 (成了兩份散工) ,一間廠內竟包含十多間公司 (員工不斷轉換公司身份,從而不算長工) ,買斷工齡等,莫不剝去工人在勞動法下應得的保障!

及至談及在內地進行維護工人權益的工作,更是充滿血淚,早年中心職員被人登門掌摑,已是微不足道,去年內地中心註冊人 (黃慶南) 更被凶徒狂斬六刀,當中左腳更被斬斷。毓毓的說話一直低沉,當中的傷痛教人心酸!

最後是區龍宇的發言,區先指出95年勞動合同法的推出,表面是維護勞工權益,可不要忘記早前國營企業大量裁員導致數千萬工人下崗,勞動法不過是整體倒退下的小小進步。然後區提出他對勞動法是不予寄望的,因為法案本身並非來自工人集體抗爭與運動的爭取,這樣的法例不過徒具空文,背後是沒有基礎的 (其觀點就如當年孫中山提出政權與治權的討論,沒有政治權利作為基礎,管治權力便總是懸浮不實的) 。區繼而展示一批他遊歷歐洲工會組織的相片,當中一些工運博物館便展示出當地工人運動的抗爭歷史。總結要落實中國的勞動權益,不能寄望官方的賜予,更要來自民間自發自為的爭取。

到了討論時間,本人提出了兩個觀點。第一個對應區龍宇關於國企工人下崗問題的,我引用國內經濟學者吳敬璉的說法,指出國企改革的背景,是國營企業的連年虧損,而在當年制度下,國營企業虧損便由國營銀行注資,結果是國營銀行大量壞賬,幾近拖垮整個金融體系 (若國營銀行垮掉,全國人民將無辜地承擔嚴重後果。後來朱鎔基針對國企的三鐵問題鐵飯碗、鐵交椅、鐵工資作出改革,對應的正是吳敬璉提出的問題) 。區龍宇匆匆回應不同意吳敬璉的觀點,但未及詳談。唯盼將來有機會再作認識。

第二個對應是有關勞動合同法出台的背景的,由於三位講者較偏重於工運背景,強調勞資爭議和帶來的社會不穩迫使政府作出回應。我便提出了近年國內經濟討論的一個常見議題,就是經濟轉型的問題。國內改革開放後的主要經濟模式是出口導向型,可是這樣的模式對中國而言並是不長久的,既因為中國經濟體系的巨大,亦關乎全球 (尤其美國) 經濟衰退的迫近眉睫。如何建立穩定的內需市場已成學界與政府甚為重視的問題,在此背景下,勞動法的推行便不單是工人抗爭的結果,更是政府解決長遠經濟衰退危機的措施。這觀點的提出,是希望工運前線工作者不要把其處境過份簡化為工人跟整個國家機器與資本家的對抗,而應看到當中涉及中央政策跟地方官員 (他們從企業處得巨大利益) 的矛盾。故此應把工運抗爭看作多角互動的過程。

及至講座尾聲,街工的江仔提出一些感受。他指出整晚的討論氣氛很悲情,就像是哀悼工運,並指出這樣的討論常有提出甚麼多角度思考的,可實際意義有多大呢?從而期望講座參與者都應是對工運有份關懷與承擔的,重要的是立場與態度!重要的是鬥爭!

講座已近尾聲,我默然離開。我大概也是提出多角度思考的一類吧!在路上,我在思揣對於前線工運組織者的同情是否足夠?亦懷疑這樣的表達方式對他們而言是否太冷?是否太不著邊際?對他們的艱辛努力而言是不是一種傷害?

雖然理智上,我提一些觀點本是期望讓組織者可以更樂觀的開展工作,多角互動的提出是為了讓組織者看到多點希望,而不要過度的掉進悲情!再者,把運動視為互動關乎鬥爭策略,一種鬥爭是背城一戰的鬥爭,像奴隸對抗奴隸主的鬥爭,不是自由便是死亡 (像風雲群英會裡奴隸對羅馬帝國的鬥爭),立場與態度自是最重要。另一種卻是互動角力的鬥爭,博奕與策略在此便變得相對重要。

期望前線工運組織者不要掉入過度的悲情。更期盼大聲地說:阿丙,你錯了,你完全誤解了!聽到朗健的聲音會令我欣喜!

註:圖片為編輯所加,圖片出處為Saad.Akht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