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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丹頓街上的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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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都市重建,總有兩種對立觀點。市建局總認為香港人(包括他們自己)滿身銅臭,所有爭議都是錢作怪,反對重建計劃的人都是想要一個好價錢。反對重建的人近年則多以「保育」為理據反對,拒絕談錢,前陣子的利東街居民是為一經典例子。

七月十五日,應中西區關注組羅雅寧小姐(下簡稱Katty)的邀請,前往士丹頓街64號參觀,它是一幢位處市建H19項目內剛修復過的唐樓。她說,市建局正在收購項目範圍的物業,它向媒體宣傳,收購價是歷來最高,達9986元一呎。但是,坊間傳聞收購並不順利,只及百分之十,而聽街坊說,多個地產財團已到該區「落釘」。在這種情況下,去年十二月周立明小姐花了三千萬買下及修葺士丹頓街64號,更顯得不尋常。

周小姐多次強調,她買下這幢連地舖四層舊樓,並不是為炒賣投機,而是看中了這個具有文化歷史價值的地區。而且,她知道,政府打算活化保育該物業前面的前警察宿舍,亦即中央書院原址,若果維持該區低密度的狀態,是個很理想的家居辦公(Soho)樓宇。她的本行是全球性策略性投資,擁有一個有特色的辦公室是她的夢想。

周小姐說:「我覺得是物有所值的。我們不用跟人家一起早上上班迫Lift,那些商廈又一式一樣。在這裡,我們公司員工可以很方便來上班,外國來出差的同事也可以在頂樓住,早上來上班很方便。」周小姐說,這種舊樓復修成的辦公室在紐約以至其他西方國家很普遍。三月份,她雖然接到市建局的收購信件,但她說無意出售。

筆者參觀過這幢復修後的唐樓,大部份舊有的氣息沒有了,非常新穎精緻,不過,業主還是保留及復現了一些舊日痕跡,例如木窗框及扉,原有的樓梯及扶手,外面固然煥然一新,但亦讓人看到過去建築的高度。周小姐的妹妹是建築師,夥拍同時建築師的林啟麟,為這幢唐樓設計復修,花了不少心思,例如,盡量利用及擴大原有唐樓的採光,使用舊式鐵閘,以及再利用一些建築物料,製作了一個活動的玻璃記事板。

周小姐說,她很喜歡華人過去的下舖上居方式,這次她得以用縉紳化(gentrification)的方式,保留及發展這種空間特色。這種發展方式,其實與旁邊蘇豪區的發展類同。

市建局大概私下懷疑周小姐的企圖,不過,中西區關注組的Katty則認為,舊樓復修的更新模式是可取的,可以保留一點原貌,亦可以減低高密度的發展壓力。據周小姐說,復修成本大約是一千元一呎,相當便宜,但市建局似乎仍屬意拆去絕大部份舊樓,興建三十層高的住宅,只保留永利街尾三座唐樓。

所以,爭議點其實不在留與不留,而是哪一種發展方式,以及由此而牽引出的社會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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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周小姐說,喜歡這一區的「低密度」,但對當區居民來說,越來越高的密度已是他們面對的現在與未來。中西區關注組的Katty與孫小姐,前者住在金堅大廈,後者住在雍翠臺。她們認為,不應該再增加密度了,孫小姐甚至說,她自己當初住進雍翠臺時,也不懂自己原來買了及住了「屏風樓」,把後面永利街的舊樓擋住了。而且,他們亦擔心,未來興建三十層高住宅,亦會令附近的舊樓及擋土牆的結構及土力安全構成危險。

八十歲的李澤裕先生,做了印刷行業五十多年,在永利街開店也有三十多年,他是一名租客,對那些所謂「天價」沒有興趣,租客及營商賠償也是其次,他希望的是保留多一些永利街的舊樓,特別是那些印刷廠,成為印刷業博物館,就像他保留大量鉛字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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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丹頓街64號旁旳一幢五層高大廈,業主之一譚先生坦言,他的「保育」訴求跟金錢考慮有關。他說,雖然市建局提出的收購價是接近萬元一呎,但價錢是按居住及商用樓面面積計算,可是,市建局要的其實是土地,中上環這一帶極其珍貴的土地,高昂的土地價值最後去到地產商及市建局手上。他認為,這種交換不公道,他既然覺得這種交換不公道,不高興,應該有權不賣,不如爭取「保育」更令他「順氣」。而且,在他接觸市建局的過程中,他很不滿市建的高級職員的態度很高傲,總是把居民及業主標籤為貪得無厭之徒,又看不起他們的社會地位,以至對發展方案的意見。

譚先生的邏輯,我自己並不完全認同,不過,若有人把他看成唯利是圖之輩,我覺得實在有欠公允。他的想法及分析,其實道出了一個事實:市建局就是發展商,開發土地,不過,它是擁有政府權力的發展商,例如,它最後可以用「公共利益」之名強制官地收回。既然市建局玩的是地產遊戲,那便不免觸發各種金錢的遊戲,地產商更勇於投入這場遊戲,小業主各種金錢考慮為甚麼就是貪婪呢?

兩年前,住在士丹頓街的呂小姐是這個遊戲的受害者。她當年是一位租客,住在唐樓已有五十多年,帶著一位有自閉症的兒子。她曾希望重建快點來,她不期望有大筆的賠償,只希望可以安置她到公共房屋,可是,這個前土發項目的進展,比地產商慢,地產商看準時機,買下唐樓業主的業權。新業主為了省錢賠償,威逼租客搬走,甚至多次偷偷派人剪去屋外的自來水管,弄得眾租客家無寧日,最後無奈搬走,跟業主對簿公堂亦輸了。由於搬走了,市建局亦拒絕安置她,日後是否得到賠償更是未知之數。 

市區重建局總是懷疑全世界都像它自己以及它的盟友一樣貪婪。也許,人類都有點自利,不過,並不代表我們就不能對社區有感情,對歷史有承擔,對公義有堅持,總不能犬儒地相信所有這些感情與堅持,都是金錢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