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愔齋中的情志和歷史

愔齋中的情志和歷史

陳智德出版了新著《愔齋讀書錄》。書中的文章分為三個小主題:愔齋句讀、文藝浪人錄和香港故事承傳,換句話說,可以看成對作品、作者和時代的不同側重。不過,對這三個層次,讀者不必過份認真,因它們在每篇文章都是作者的著墨點。在陳智德眼中,文學、作家的生命情懷及其超越平庸社會的旨趣根本不可分割。其中,來回穿越各篇文章的關鍵語彙就是「情志」:這包括文學作品展現出來的,及陳智德自身的情志。

它們是什麽樣的情志?通過陳智德的評介,我們找到各種各樣藏身文學、改造現實社會的情志,而承載並體現它們的就是小說、詩歌及文藝雜誌等。作者擅於將著作的時代背景、同一主題下的家族成員、作者底細,甚至版本的沿革都能清楚交待,不過最重要還是它們所體現的情志。書中,我們看見有關窮人、革命青年、賣文者、70新左青年文化人及詩人等的文學故事,這些被挑選出來評介的作品,都俱備了社會關懷和批判的向度。顯而易見,這是作者心目中文學人的任務,和文學想像力及眼光該著落的空間。

陳智德對「情志」的重視,恰巧可以用來對照香港人愛盲目順從理智,或對「激情」的鄙視。所謂「情志」,不是文人墨客(甚或社運份子)多愁善感的矯情,而是需要用「力」及面向社會的志向;「情志」也不是硬崩崩、築在生命外頭的宏偉意念、虛構或大道理,因它們在文學創作中,已轉化成可感受的對象,成為主體意義追尋、實現自己生命的一環。情志多於冷冰冰的理據,它是不同層次的生命情調。循此,單講「理智」與「激情」的對立已再無益處。

陳智德的書話不循出版市場的時間軌跡、不以新舊書為分界線,而是根據作品蘊含的情志精神向時代喊話。藏在愔齋的書,更多地指的是那些被遺忘的理想、塵封了的書,它們被作者形容為「絕跡於當世」、「至今難見」。可是問題來了:這些作品(大多是舊作品)可以回應時代嗎?難道屬於另一個時代的答案可以用來回答一當下的問題?記憶意味的不是完結嗎?然而,這裡不會有現成答案,它只能通過作者,在每篇文章中如何處理記憶和時代之間的關係來進行具體分析。反過來說,我們同樣無法假定過去那些人們執守的情志至今已亳無意義,也許往事既未完結也並不如煙。陳智德對往事的堅持,其實是一種關於「過去」的史觀,是一種有關時間的立場。這無法不讓人想起本雅明。

在一次書信裡,本雅明跟霍克海默爭辯起來:如何看待時間的完結?本雅明堅持「時間的完結」是歷史中勝者的詭計,他精采地捍衛「時間的未完結性」,將它移向「完結」的另一層面:「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一直是如何理解語言中這個古怪的詞格:『輸掉(to lose)一場戰爭或訴訟。』戰爭或審判並不是爭議中的議題,而是關於它的裁決的問題。最後我這樣給自己解釋:對於一個輸掉了一場戰爭或訴訟的人來說,與此相關的所有事件都告吹了,因為…,任何實踐的途徑都失掉了。對於另一方,卻不是這樣。勝利產生果實的方式與失敗產生結局的方式是不一樣的。」

拒絕主流社會的「裁決」,轉向情志的「內容」繼續絃歌,這就是陳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