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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不戴/如何戴胸圍 乳房如何面對城市的凝視

上學期的舊功課,既然寫了,給多幾個看看也好。

  本文將分析兩個女人截然不同的戴胸圍行為,探討乳房以胸圍面對城市的異性戀男性凝視的不同方法和策略。

  儘管身體政治在近年已成為女性主義的熱門研究範圍,關於乳房經驗的專著卻是少之有少。 乳房的論述往往與健康有關。 它們通常是由「專家」寫成的健康指南,講述青春期乳房的發育和健康等 。由「一般」女性寫的關於自身對乳房的感覺卻幾乎沒有。為免乳房的論述被(通常是白人中產男性的)醫學的論述主導,豐富從女性出發的乳房論述尤為重要。本文對乳房的論述不少都取自艾莉斯.馬利雍.楊 (Iris Marion Young,下簡稱楊) 的文章,《乳房經驗:外觀與感覺》 。我希望以藉我和小雷的戴胸圍行為加深城市、男性凝視與乳房的關係的討論。根據Fiske J,
  
  身體是社會經驗的第一場所。社會生活從這裏變成活著的經驗...身體是我們的社會經驗的核心。

  由此可見,身體經驗的討論,可以加深認識女性如何面對男性凝視。

  父權社會對女性乳房的專注到了極致。 在女性成長過程之中,她們的乳房發育與否、如何發育、大小及形狀及如何等等,都成為自己,甚至家人、朋友和同學等的關注目標。而購買及配載胸圍又往往成為少女發育,即將成為「女人」的一個重要標誌。此後,胸圍便成為伴隨大部分女性一生的貼身物。乳房是女性明顯易見的性徵。比起男性的乳房,女性的乳房往往成為社會的關注點,被評頭品足,大部分女性都難以逃避。因此,女性戴胸圍的習慣對身體經驗的討論尤為重要。根據梅洛.龐蒂,主體並非從頭腦或意識而來,而是身體。身體與外界環境的互動是最初的意義產生活動。身體是意向性的第一所在地。 戴胸圍的不同習慣,也可以解釋為女性身體以不同的方式與外界環境交流。如果胸部是人在世間存在(being-in-the-world)的中心點,她的胸部是否能自在地對觸覺敏銳,在世間移動,被局限或設界,便影響了女性的存在模式。

  本文將設置香港的城市作為研究的空間,對家居、街道、學校和女同志吧等地方都有涉獵。文章對空間的重視,是因為女性經驗到自身處於空間裏 (positioned in space) 。而身體和城市的關係是相互建立的。身體和城市存在相互的連繫和界面。 空間是性別化的,在城市的環境裏,女性比男生更容易成為被觀看的目標,凝視的客體 。女性的「放大了的可見性」是其中一個原因使女性在城市覺得自己不安全。女性經常要提醒自己那「隱形的」觀察者是個威脅,而潛在的觀察者又被呈現為男性。 而女性乳房在香港社會被物化的程度尤其高。傳媒鋪天蓋地報道女藝人的乳房大小及形狀,而豐胸廣告亦越來越流行。由此,我認為香港女性在城市意識到自己容易成為被觀看的目標,而乳房是其中一個焦點。女性感到被看的外在環境,影響了女性處理乳房的方式,而胸圍是使乳房符合「正常」的最常用的物件。但是,我希望說明女性戴胸圍並非全然是因為外在的、主動的「凝視」而作出的迎合凝視、自我保護和被動的反應,而是從戴不戴胸圍,以及如何戴胸圍等等,與外在環境交流,以及抵抗/迎合凝視的複雜過程。

  本文的兩個女性,我和小雷,有非常不同的戴胸圍的習慣。除了跑步外,我大部分時間出外與在家都不戴胸圍。而小雷則除了睡覺之外,不論在家還是出外都會戴胸圍。關於她的習慣,我從非正式的提問及觀察所得。

乳房之為物件

  乳房是女性被物化的主要部分。戀物是代替陽物的對象。在父權社會裏,陽物作為性的化表,成為慾望的唯一標準和符號。 香港是將乳房戀物化的城市。乳房是女性性徵的代表。要成為男性戀物的物件,「美麗」的乳房要像陽物一樣堅挺、結實、成尖狀。它們要容易掌握。要符合陽具中心主義的文化標準,乳房的價值與它們的大小很有關係。而乳房的大小,正是用胸圍的罩杯量度。

  很少女性能逃避乳房被評頭品足的命運。從女性發育開始,她們的乳房形態會受到周圍的人,特別是男性的注意。她經常發現到落在她乳房的眼光在評價著她的乳房,但她無法控制別人對乳房的標準。而她亦會受到這外來環境影響,開始評價自己的乳房。 因為如此,女性對乳房往往有強烈的感覺,或愛或恨。

胸圍在乳房論述的重要性

  儘管乳房是屬於女性的,乳房被物化的狀態又往往使它們變成別人所屬的物件。它們應該屬於丈夫、(男性)情人和嬰孩。家庭、學校和工作場所可以明文要求女性的乳房應該怎樣。 於是,乳房便處於符合男性凝視的戀物與女性自由處置自己的乳房的角力之中。對乳房的凝視是「正常化的凝視」(normalizing gaze),意思是指凝視者已有對乳房的特定標準,然後凝視不同的乳房,評價它們是否合乎凝視者的標準。在這個標準下,結實、圓潤、堅挺、豐滿卻又不能過大的乳房是最好的乳房。 被凝視的女性,容易產生符合標準乳房的壓力。可是,這些標準卻是互相矛盾,只有少數女性才能在人生中極短的時間,也就是年輕的時候,擁有「完美」的乳房。蘇珊.玻多提到西方文化對身體和肉體(fleshiness)的否定達到極點。當代文化要求所有人,特別是女性,有纖瘦和結實的身形。結實的意思是,肉體不應該鬆弛,擺來擺去。 吊脆在於乳房是女性身體最肉體、最少肌肉、最柔軟、最容易擺來擺去的部分。如果乳房豐滿,它的重量會使它墮下,難以長期堅挺著。如果乳房細小得可以挺著,它又會被認為不夠豐滿。因此,市面上便有很多聲稱維持堅挺,同時增大乳房的商品和運動。它們效用成疑,即使有效,歲月的逝去亦最終會使女性的乳房鬆弛起來。所以,我們的文化崇尚的乳房總是年輕的。只有年輕的乳房,才能暫時符合「又大又堅挺」的期望。

   沒有胸圍,女性的乳房便被非物化,非實體化。 沒有胸圍,女性的乳房便不會有櫥窗模特兒的高聳、固定的形態。它們會流動,搖擺。乳房隨著女性的動作移動的自由狀態,正是「正常化的凝視」最為忌憚的乳房狀態。不戴胸圍的女性往往被視為放蕩,也就是,超出了父權社會對女性性態的控制。不戴胸圍的女性,穿衣服時,乳頭的形狀會突出。香港用來嘲弄突出乳頭形狀的女性的流行用語有「突點」和「飛釘」。乳頭是不體面的。它代表了女性有外於陽物的自主敏感度和情慾,威脅了陽物作為性慾的唯一標準。 乳溝用來被看。乳頭用來隱藏。

在這個文化之下,胸圍便成為維持「正常化的凝視」的期望的最好物件。它加上軟墊後能增大乳房。而鐵線和橡筋等設計又能將乳房調整成有乳溝,堅挺又圓潤,而且不會盪來盪去。稱職的胸圍也應該有相當的厚度,足以掩蓋乳頭自主或不自地突地突起的「尶尬」。

  胸圍使乳房符合正常化凝視的標準。而香港社會也有不少壓力要求女性戴胸圍。平等機會委員會近日的一項調查發現,六成受訪者同意女人不戴胸圍是自找麻煩。 麻煩應該是指女性所受到的口頭或身體騷擾。既然社會上不少人都覺得女性要衣著檢點,以免負上被性侵犯的「責任」,女性外出時便更加會戴胸圍以「保護自己」。事實上,女性往往經驗自己的身體是個脆弱的負累,多於完成目標的媒介 ,而且特別害怕受傷 。於是,女性的身體經驗與外在環境的關係,便經常圍繞如何保護自己的身體免受外人的侵犯,以及如何表現自己的身體,以面對外來目光的客體化凝視。女性戴胸圍的經驗,與她如何面對外在環境有很大關係。

  即使如此,本文並不希望建立戴胸圍與不戴胸圍的二元對立。將戴胸圍的女性身體歸類為全然迎合正常化凝視、期望保護自己多於以身體完成目標的身體,而將不戴胸圍的身體歸類為超越/克服了凝視,能自由自在以身體與外在環境交流的身體,是粗疏而忽視個體差異的做法。藉著以下兩個女性的戴胸圍的詳細分析,可以看出女性往往在戴/不戴胸圍,以及如何戴胸圍,是經過反覆的思量的行動 - 她的性別身份如何、承受多少目光、能耐又有多少、她怎樣看自己的乳房,以及希望自己的乳房與外來環境的關係等等。

面對凝視
我的經驗

  我從上大學開始,出外時通常都不戴胸圍,覺得這樣比較舒服。因為大學的身體規訓比中學少,所以我受到較少戴胸圍的壓力。儘管如此,我發現街上的人的凝視往往十分不友善,差不多每個星期我都受到口頭騷擾,無禮的眼神更是多不勝數。當我在街上行走時,不少男性都會盯著我的胸部。有些人會大聲說出一些令我難堪的話,例如「真空喎!」、「哇!冇戴胸圍」、「好大對波」之類。「幸好」到目前之止,我幾乎沒有在街上被非禮,「只是」一兩次。有時我很生氣,很想衝過去打他們或罵他們,但是因為害怕遭受他們的身體暴力,所以沒有這樣做。有些男性沒有作聲,但是會一直盯著我的胸部不放,或者一邊在街上走路,一邊回頭看我的胸部。提得一提的是凝視的人之中,女性也佔了一部分。她們的凝視通常不是色迷迷的,而是驚奇加上不屑的眼神。但是,她們沒有當著我面前說難堪的話。

  街上的日常遭遇構成了空間。 表面上微小的日常性別化行動和權力結構限制了女性的空間,生產與再生產「性別化」空間。 香港的街道充滿了異性戀男性的凝視,他們的凝視往往形成對女性感到被威脅的外來環境,影響女性的身體行動。凝視作為監控女性身體的其中一個手段,能再生產及鞏固男性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不一定要異性戀男性才會有正常化的凝視。女性也會內化正常化的凝視,凝視並評價自己以及街道上的身體。根據物化理論 (objectification theory),內化男性凝視會負面影響女性。 由於我的不戴胸圍的身體不符合標準,她們便會展露不滿意的眼神,表示我的乳房越了軌。

  有時候,我因為街上的口頭騷擾感到非常不愉快,和朋友訴苦,說不如放棄自己喜歡的穿衣模式。可是訴苦之後,得到朋友明白,又多了點勇氣,還是決定為了舒適,盡量不戴胸圍,並想出對抗騷擾的方法,就是不要害怕盯著我乳房不放的眼神,反而要兇惡地瞪著他們,直至他們知難而退為止。於是,女性也能用凝視作為對抗的策略。

  大學雖然經常被視為思想較開放、容納異見度較高的地方,可是大學也無可避免充滿了男性凝視 。當我剛剛進大學的第一個學期,我新相識的朋友告訴我,新同學和她組聚時,他們經常拿我的乳房來開玩笑,她替我不高興,希望我戴胸圍,不再被同學取笑。我自己也覺得有不高興,因為我期望大學同學,特別是文化研究的同系同學,思想會開放一點,事實證明卻不是如此。預計到自己會成為觀者目光的客體,可能會引起與自我物化有關的負面影響。 儘管我算是我行我素的人,上學時亦仍然不怎樣戴胸圍,但我聽到朋友的話後,有一段日子陷於被同學凝視乳房的擔憂之中,有時會用外套或被肩蓋著自己的乳房,或者偶然戴胸圍上學,減少自己的憂慮感。

她的經驗

  當我問到街上的人有沒有凝視她時,她說自己不是很留意他們怎樣望她,反而提到凝視她最多的人是家中的媽媽。小雷的媽媽經常監控她有沒有戴胸圍,更要是「正確」的胸圍。小雷覺得自己是女同志中的TB。TB是指裝扮、行為、氣質較陽剛的的女同志。家居往往被認為是異性戀的「家庭」和家庭生活的典範。性身份在家中操演,同時也被監控。 監控的方式之一是家長的凝視。她的母親不喜歡小雷太「男仔頭」,總是要求她戴「正常」的胸圍而不是運動型胸圍,使乳房看起來更堅挺一點,「不會扁在一起」,也就是比較符合異性戀女性乳房應有的樣子。她說她的母親很精明,從她的乳形看得出她戴了什麼胸圍,所以她覺得母親很煩。

  她在父母開設的公司上班。於是,工作環境便成為家庭的延伸,她的身體不論是在家還是在公司,都會被母親監控。由於上司同時是母親,她會直接了當批評女兒的戴胸圍行為不符合她的標準。當母親去了內地公幹或旅行時,她才會覺得自在一點。那時,她上班和在家便會戴運動胸圍。但是除了睡覺時,她不會不戴胸圍,覺得不習慣。當母親在港,而她又戴了不合母親的心意的胸圍出外時,不論是運動胸圍或束胸胸圍,她一回家便會衝進自己的房間換胸圍,以免被母親發覺。束胸胸圍是為TB設計的胸圍。她說早期的設計有個撕起來很吵耳的魔術貼,所以她即使在房裏,也要逐少逐少地把魔術貼撕下來,免得被母親聽到。即使現在的束胸胸圍已沒有吵耳的魔術貼,她也不敢在母親在家時把它拿去洗。當母親不在香港,她才拿束胸胸圍去洗。

自我監控

  常規的主導地位除了通過法令或從上而下的權力實行之外,也是通過多重的過程。它們來自不同的源頭,散佈在不同的地方,管理著最親密、最微細的空間建構、時間、欲望和身體行動。 在這個複雜的過程中,自我監控往往是使社會中的個人自我調控到常規的重要模式。在身體的自我監控過程,照鏡子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儀式。

我的經驗

  儘管我大部分時間出外都不戴胸圍,我出門前通常都會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滿不滿意當天的打扮。當我穿好衣服照鏡子時,往往會望望乳房的可見性有多少。如果衣服太薄或太淺色,使乳頭看起來明顯,我就會費煞思量,想辦法令它們沒有這麼明顯。我更年輕的時候會用膠紙黏著乳頭,使它們扁起來。可是這樣做,撕除膠紙時會很痛,所以我現在沒有這樣做了。有時我會穿一件白色的吊帶背心打底,當這樣做也掩蓋不了突出的乳頭時,我可能會放棄穿那件衣服,或者選擇戴胸圍。當然,這個選擇與我當天要出席的場合十分有關。如果我只是要見些舊朋友,便會穿得比較隨便。如果我要和學生上導修課時,難免擔心會被學生背後說話,便會穿得比較收歛。有些場合就比較麻煩,例如文化研究/性別研究的研究院的面試。我想了很久應該怎樣穿。面試作為不能有失的場合,戴個胸圍、穿保守的服裝是比較保險的。可是,面試官大都是我認識的教授,大概知道我平日的裝束,即使面試當日「突然端莊」,他們對我也未必觀感大增。最重要的是,我認為文化研究/性別研究的教授應該有足夠的性別意識,尊重女性用不同的衣著表達自己,可是我又害怕這只是我的想當然。最後,聽了朋友的意見,就是穿著平日都愛穿的衣服會較有自信,表現也較自信,於是我穿了黑色毛衣襯寮式長裙,並沒有戴胸圍。

她的經驗

  小雷坦然說不喜歡自己的大乳房。她說赤裸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肩膊挺漂亮,之後便雙手掩蓋著自己的乳房,說如果沒有它們就更好了。她出門前也會照照鏡,穿衣的其中一個標準便是使乳房看起來小一些。在女性的動作模式和性別操演會提到較多她的自我監控。

女性的動作模式

  楊提出女性能動性的三種模式,指出女性的動作與周圍環境表現了曖昧的超越、羞怯的意向性以及間斷的一致性。 乳房作為在世間存在的中心點,女性對自己乳房的看法非常影響她與周圍環境的互動。她認為這三種模式的產生是由於女性往往同時經驗她的身體為物件和能量。 而女性的乳房是身體最被物化的地方。因此我認為女性與乳房的關係尤其影響了她的動作模式。

我的經驗

  中學時我讀女校,有次上體育課,同學要輪流在同學面前跳繩。到了我跳的時候,雖然我已經戴了胸圍,可是乳房還是不住上下搖晃。面前的同學不禁笑了,使老師也笑了。當時同學都正值青春期,乳房正在發育,對乳房特別敏感,這時也正是大家開始被正常化的凝視監控乳房的時候,同學都不免用這種眼光觀看自己和其他同學的乳房,並加以評論。她們的笑聲使我很尷尬。又有一次八分鐘跑,我搖擺著的乳房又成為眾同學的焦點。

  類似的事情不時發生。即使是到了現在,我有時還會擔心自己的動作「過大」,使乳房不斷搖晃 - 重點是給別人看到。但是有時有些動作又很難避免,例如校巴快要走,我就要去追,但是追的同時,又在思考別人有沒有將焦點放在我的乳房上。就算我現在跑步為了不弄傷乳房而佩戴運動胸圍,我還是會擔心乳房動得太多,引起別人的注視。事實是,乳房豐滿的人,戴胸圍只會令乳房搖擺的幅度少一點,而不是停止搖擺。如此的擔心有時使人難以完全難以集中在自己的活動上。這就是楊所說的女性猶豫的結果:她們的身體向著要達成的目標,同時因為測試和重新定位的心力損耗了動作能量。 如果希望自己「斯文」一點,減少乳房的移動,便必須時時監控自己的動作激烈度,這樣做無疑是阻礙了我做運動以及各項活動時的流暢度。諸如此類的擔憂,會使我不能視身體為一個整體,把身體割裂為乳房和其他部分,往往從身體如何被看的角度出發去完成一個動作,造成間斷的一致性。楊認為,就是因為女性在活動時,意識到自己是動作的主體,同時也是被看的客體,所以會形成以上三種女性能動性的模式。

  我的朋友提醒我,在人多擠迫的地方,記緊要用手袋等物件遮掩自己的乳房,避得被人胸襲。如果地鐵非常擠迫,我除了心情煩躁,也會感到不安,盡量用手袋或書遮掩自己的胸部。以前我試過在地鐵被人「頂撞」,我開始時以為是人多之故,後來我發覺是男人隔著褲子用他的陽具摩擦我的身體,嚇得我立即躲開,但當時沒有勇氣高聲求救,事後為自己的「懦弱」生自己的氣。楊觀察到女性傾向有潛在,有時是有意識地害怕被傷害,影響了我們的動作。 同時,女性也活在個人身體空間被侵犯的威脅之中,以致我們傾向在身體外投射存在的阻礙,與「遠處」(over there)斷裂,與他者形成距離。 問題在於這種恐懼並非空穴來風,而是不少女性都有真正被侵犯身體空間的經驗,如被非禮,被無禮凝視,被偷拍等,唯有經常保護自己。結果是我們的動作較為靜態、關閉。 我們傾向較少自在地張開四肢,較多捲縮、環抱自己的身體。儘管如此,女性擔心空間的安全時,也因為警覺性加強女性身體對城市空間的敏感度。這敏感度有潛質成為女性對抗城市潛在不安全的力量。

她的經驗

  小雷向我說,當她挺直腰板站在鏡子前,便會覺得自己的胸部特別突出,很難看。她不是指因此她便會選擇駝背走路,只是指出身體有些姿勢會使胸部較突出,因此會避免做這些動作。

  當她學泰拳的時候,面前是一塊大鏡子。當導師要求她們做一些跳躍的動作的時候,她發覺自己的乳房在鏡子中搖晃得很厲害,覺得這樣很不好看。當我問她是否害怕被同學發覺,她說不是,是自己不喜歡看到多一點。但是她又不能不跳,可能的話,跳的時候,她的雙臂會夾一夾胸側,盡量減少搖晃的幅度。同時,她也埋怨為什麼學泰拳的時候胸圍臂帶總是容易掉下來。

  由此可見,女性身體活動時,往往要兼顧兩個互相矛盾、互相牽引的舉動。第一,女性的身體要朝著目標活動,第二,女性的身體是被看的,於是身體的動態便要為潛在的觀看者服務,不論是乳房的擺動或「儀態」。代價就是,女性的動作模式使她們難以無顧慮地、盡情地以身體經驗外在的世界。事實上,社會以「儀態」為名,要求女性的活動比較靜態,為她們身體活動生了種種障礙。天生乳房豐滿的女性更好像是犯了原罪,因為她們的乳房好像總是脫離了她們的意志擺動,而別人對她們擺動的乳房的男性凝視,又不是她們所能控制。而我舉的兩個例子都是乳房較大的女性運動時遇到的問題,但這不代表乳房較細小的女性必然較活動自如,如被胸襲的恐懼是很多女性都有的。不過篇幅所限,不在此詳細討論。

性別操演

  身體不只是物質,它持續不斷地使可能性物質化。 當性別被操演時,性別才是真實的。 而戴胸圍的不同方式,表現了性別的操演性。

我的經驗

  我一向以女裝打扮。我較常戴的胸圍非常薄,不能遮掩突出的乳頭。但胸墊又令我感覺不舒服。我習慣把胸圍、運動服或泳衣的胸墊都拿出來。那個胸圍是粉紅色的,另外有一個是紫色。它們沒有任何胸墊,也沒有任何鐵線等束縛物。我喜歡戴胸圍的時候就是穿露肩裝時。衣服下露出胸圍帶的顏色,我覺得這樣頗為好看。儘管它未必是個完全「稱職」的胸圍,不能把胸圍托得又圓又挺,又薄得不能遮掩乳頭,但是它很舒服,也很配合我的女裝打扮。

  另外一個我喜歡戴胸圍的時候就是準備它被脫下的時候,作為性愛的前奏。被脫衣有不能言喻的快感。其實,隔著胸圍被撫摸胸部也很舒服,有很溫柔、飄渺的感覺。當我穿著喜歡的胸圍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胸部很漂亮,能吸引伴侶。有時我會把胸圍除下來,為男伴戴上,覺得他這樣「像女人一樣漂亮」。這時,胸圍便成為情慾的物件,用來增加觸感、視覺刺激或易裝的情趣。我喜歡女性,不喜歡被當作是純粹的異性戀,也不過我的外形和衣著普遍不會給人聯想到女同志的定型。雖然這種定型往往非常流動,難以定論,但不會在本文討論。

她的經驗

  TB的性別操演的關鍵在於自主的體現(embodiment),是一種不能滲透性(imperviousness)建構她的身體為性的主體,是她做的,多於她是什麼。 小雷喜歡穿男裝,或者男女不分的服裝,不會穿女裝。總的來說,她不能接受「女性化/陰柔」的打扮。她大多數衣服都是較深色的,如黑色、灰色、深藍色等。款式都很簡單,大都是T-SHIRT或衛衣,襯淨色的長褲。她的胸圍多數是淨色,特別是黑色,款式很素,沒有任何裝飾。她說在香港很難買胸圍,因為她的尺碼較大,加上她討厭任何胸圍有任何「女性化」設計,包括軟墊、喱士和花邊等,所以她有些胸圍是托媽媽到加拿大探親的時候買回來的,那裏有較多她適合的尺碼和款式。她說,身為TB,乳房卻這麼大,為她帶來很多煩惱。她會盡量穿鬆身和深色的衣服,使乳房看起來較小。

  她不能接受自己平時不戴胸圍,因為她說已經習慣了,而且不戴行動會不方便,因為胸部會搖擺。她覺得這樣非常「女性化」。她不常穿束胸胸圍,因為它束得緊,穿得久比較辛苦。不過她說穿恤衫的時候有時會穿,因為她覺得胸部較平的話,穿恤衫會較好看。有趣的是,她提到上女同志吧時,因為有很多TB在場,她們的胸部看來都很平,所以她覺得自己穿束胸胸圍比較合乎場合。有論者認為TB代表不同的慾望和禁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女人,所以她們有自己的空間。TB是公眾最能夠認出的女同志,而TB的空間的顯然而見對女同志十分重要。 女同志吧是TB較能自在地操演性別的空間。在這裏,乳房有另一個標準,不過這個標準不是由異性戀男性定立,而是由女同志定立:平胸(或束胸較成功)的TB是更典型、更吸引的TB。在女同志的空間裏,這標準努力抗拒異性戀男性凝視對女性乳房的唯一標準,雖然這不代表這空間對較陰柔氣質的女性的外形標準必然是超越/脫離男性凝視的標準。在女同志文化裏,T和婆,像男性特質(masculinity)和女性特質(femininity),經常被建構為分別歸類在分離的男性或女性身體上。 我的意思不是指TB只以「男性的身體」為體現的模仿目標,性別操演的過程是更為複雜的。不過小雷本身較希望有理想化的男性的身體,如果高大的身形,平坦的胸部,甚至有「真正的」(意指不是綁在身上的,女同志用會的性玩具)、能勃起的陽具。大概是因為這樣,小雷在女同志吧裏,便覺得更有需要戴束胸胸圍,操演成外形稱職的TB。

結語

  儘管本文分析的兩個女性分別為較陰柔的、會喜歡男性,也會喜歡女性的的,以及較陽剛的、只喜歡女性的女性,這不是代表這兩類女性就是以如此涇渭分明方式,建立她們和胸圍、乳房和外在環境的關係。就算是TB,也會有不同的身體體現方式。而且她們與以上東西建立的關係也是流動的。例如,我從發育開始便一直戴胸圍,漸漸覺得不喜歡而不戴,有時卻會因為與不同的人發展情感關係、空間、生活環境和圈子的不同而使習慣有所轉變。而從以上的例子,我們也難以歸納出戴胸圍等於順服男性凝視,不戴胸圍等於成功反抗凝視的過度簡化的結論。戴/不戴/如何戴胸圍的多變性本身就是與不同權力與論述的協商、對抗與迎合(或陽奉陰違)的複雜過程。在這過程中,城市不同空間的男性凝視的強弱程度有別,影響了女性的乳房用什麼方式與外在環境互動。

  楊認為,面對父權社會對女性乳房的物化,生產以女性為中心的乳房意義是把乳房歸還給女性重要的任務。 本文希望做個牙牙學語的開始。她提到陽具中心主義的性嘗試壓抑乳房為物件,剝奪乳房的情慾自主性。只有陽具與陰道的性交才是真正的性行為,其他性行為都是預備(陰道交)或變態的:玩弄乳房只是性行為的「前奏」。 探討女女情慾如何以對方的乳房為情慾重鎮,也可以作為生產女性中心的乳房意義的重要研究方向,不過因篇幅所限,本文難以詳細述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