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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視覺藝術界的「佬」

  美、藝術、創意及敏銳觸覺,不知何時開始跟(男)同性戀拉上關係。是否因為大眾對性別與性向的武斷與定型,覺得男同志酷愛扮演女性,而女性天生愛美及藝術容讓差異存在,因而男同志就多聚集於藝術場域?這,是一種迷思,一廂情願的偏頗說法。同志社群或個體,無處不在,不論年齡、社會階級、文化水平及膚色。他╱她,可平庸至於街上摔倒也沒人記起,對披上甚麼也沒甚感知終日埋首錢財比香港人更實際的,大有人在。而懂得(還是著重而已?)打扮卻不一定代表與藝術或創意有任何關係,被物質與市場牽著鼻子走的反藝術情況與一般大眾無異。性取向與藝術,實是兩碼子的事。看透了對藝術的虛無飄渺想像,才能更清楚發現香港視覺藝術圈子裏的「佬」。

「佬」,就是「佬」

  甚麼是「佬」?動聽一點,可說成陽剛味道或男子氣慨(masculinity),是現時主流社會體制下男性「應有」及嚮往的特質,甚至有佬樂意挪用本為貶詞的「麻甩」自居,感到光榮。佬,是合法擁有情慾公開談論女色及站於把持權力一方的直男(heterosexual man)。他可以粗聲粗氣張開雙腿發表偉論,是手持啤酒或紅酒、香煙或雪茄、決定權與經濟財力,在在影響每一個個體或社會發展的角色;或是因循男性主導的社會規則走,有待發育與繼承「佬文化」的「仔」。唉,讀過幾本性別理論書籍的人又在呼天搶地重複數十年如一天的廢話!滿腦子知識卻缺乏性別意識,漠視自己處身高地卻粗心大意,也可能是佬的另一種表現。

  主張協商反對抗爭的朋友或會說:「唔好咁激,唔好去到咁盡。」不錯不錯,反抗(resistance)不一定要喊打喊殺衝上街頭,世上也沒有永遠及絕對的敵人。環視高度資本化甚麼都講求成本效益、系統與制度的香港,視藝界的佬可以是帶來歧見的重要一員。散漫、從容與自由,或者是反抗量化與標準的良方。佬╱同志沒可能被打倒,也不需要被打倒。我們要關注的是,佬或同志的存在,會否壓抑或剝削了對方或其他社群的生存空間;以及,要掌摑香港這個多元社會的最大特色單一。

失去性別知覺的視覺藝術圈

  感謝何慶基於《文化現場》撰寫的〈視藝同志〉一文,以男性同性情慾作為敘述西方藝術歷史的脈絡,翻開於香港無人理會的一面。然而,香港視藝界真如此包容?筆者始終懷疑。女性主義者喜歡直接以數人頭作為理據。立法會、區議會或大機構高層裏有多少個女性(身體)已有人盤點,香港藝術史裏獲肯定的女藝術家及同志有多少又有誰(哪個性別)在乎?任教各大專院校與藝術相關學系的是男或女教授多?答案當然是男性主導下的「必然」狀態:男多女少。然而,修讀藝術課程的相反好像還是女生較多,「女仔鍾意畫畫」這種論調於中學生口中仍陰魂不散。可是,在藝壇找到位置與名聲的何以仍是男性為主?是因為圈內遊戲規則使然,還是女藝術家到了三、四十歲就多數要去生仔湊仔?

  當走進展覽開幕場境,誰都知道整個設置是給交際(social)多於藝術交流,而預設的性別角色似乎是(洋化的)佬。近年讓藝壇衍生異象的藝術家進駐工廠大廈生態,又是在佬文化下培育出來的美事。廠廈,充斥搬運活動與(赤膊)男性身體(與粗口及汗水),哪管辦公室裏可有多少女性存活,整個空間都似乎難讓佬以外的物體出現。回到藝術作品本身,不是滿載男性視角與性別或性取向題材絕緣,就是鮮有以性別或情慾作為論述的藝評觀點。香港女性或同志藝術是個不存在的空格嗎?不完全是,卻少得可憐這不禁令人想到跨性別學者R.W. Connell提出的「hegemonic masculinity」及「emphasized femininity」觀點,即是說,這些作品與人物的存在彷彿只是作為鞏固男性主導地位的必然附屬。文晶瑩於零四年撰寫的〈討論時常由零開始九十年代至今的香港女性藝術展覽〉一文勾劃出一個討論香港女性藝術的框架,惟以「時常由零開始」作題則教人感到孤零及述說者的感慨。至於打正旗號或曖昧含混的香港同志作品,可能只有來自北京的鄭波或已返新加坡發展的李鴻輝(Michael Lee)。

  同志組織的朋友曾問:「搞藝術的人不是較開放的嗎?為何每次問及藝術家可有合作機會,總是收到『性或性別的事我不管』的決絕回應?」這是否恐同(homophobic)的一種表現?還是藝術家對性別失去知覺?

我們可不可以談「佬」?

  另一邊廂,女人與同志在舞台上卻大放異彩。《陰道獨白》、《這一夜,woman說相聲》及彭秀慧大受歡迎的獨腳戲《29+1》,都是把女性移至討論核心的好例子。談同志,有打正gay theatre或musical旗號的W創作社《孿到爆》(四度重演)、《馴情記》及異人實現劇場的《異型金剛》(二度重演);也有安排個別同志角色,或與佬有一段距離的camp角的例子,如中英劇團《頭注香》、《孤寒鬼》、演戲家族《雪后》、影話戲《獨坐婚姻介紹所》或進念二十面體的系列創作。甚至,與性別或性取向無關的劇場,亦偶有出現同志角色,如香港話劇團《美麗連繫》與劇場工作室《反面情侶》。暫不論其呈現女性與同志的方法與背後觀念是否恰當,惟重要的是,女性與同志仍有其出場的空間。

  兄弟姊妹班小劇團自行訂場售票自負盈虧就可擁有一片小天地,這是劇場界孕育異數的一個重要環境,與視藝界免費入場的展覽環境截然不同。然而,當我們稍稍欣喜劇場界比視藝界更為多元之際,男性╱佬,好像還是不能觸及、討論或動搖的性別角色,難怪乎林奕華反思其劇作《水滸傳》(What is Man?)的劇評討論時,帶點火地提出「評論『男人』仍然是劇場裏的禁忌」。

  儘管外國的性別理論及藝術家關注的早已超越非男即女或陽剛陰柔配的二元關係,可是,離開這論述框架實無助於鬆動現時香港視覺藝術的情況。畢竟,香港在性別意識方面實在過於落後,那是整個社會的落後。不諳藝壇情況的講師友人曾驚訝地反問:「藝術這回事不是比較feminine的嗎?」答案很可能是:藝術圈裏只談藝術,其他一概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