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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人形

空氣人形

《生命は》 吉野弘

生命は
自分自身で完結できないように
つくられているらしい
花も
めしべとおしべが揃っているだけでは
不充分で
虫や風が訪れて
めしべとおしべを仲立ちする

生命はすべて
そのなかに欠如を抱き
それを他者から満たしてもらうのだ

世界は多分
他者の総和
しかし
互いに
欠如を満たすなどとは
知りもせず
知らされもせず
ばらまかれている者同士
無関心でいられる間柄
ときに
うとましく思えることさも許されている間柄
そのように
世界がゆるやかに構成されているのは
なぜ?

花が咲いている
すぐ近くまで
虻の姿をした他者が
光りをまとって飛んできている

私も あるとき
誰かのための虻だったろう

あなたも あるとき
私のための風だったかもしれない



《生命》 吉野弘作

生命無法以自身之力創造自己
好比花的繁殖需要昆蟲與微風的造訪

生命是殘缺的 我們卻因他者的存在而得以圓滿

世界也許就是所有他者的總和
人卻對此毫無自覺 也從未被告之

我們是散落各地的種子 彼此有著冷漠的距離
只是就算再零落蕭疏 世界還是因此被搭建起來

綻放的花 近看卻有花虻這樣的他者存在
在光線的纏繞中飛舞

曾幾何時 我成了誰的花虻
曾幾何時 你成了圓滿我的微風



這是電影《空氣人形》裡引用的詩,導演是枝裕和說,女主角在戲中唸出的這首詩,反映著了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也映照出片中角色的生活。這也是他自己用來審視這個世界和活在其中的人的觀點:生命的真相與美麗,存在於這樣的成長與變化之中。

這電影過年前看的,真的好一段日子了。
是故事太沉重,生活太勞累,所以只能趁現在有一點點的空檔才補上一筆。

主角是個充氣娃娃,是會撒謊的木偶,或是最後變成空氣的人魚公主。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某一天她突然有了靈魂,也有了肉身。透過她純真的視角,呈現出現代都市人的困境,無力的生命,無奈的生活,疏離、寂寞、虛空、陰沉、軟弱,憂傷,宿命,在慾望的自困和歲月的流逝中掙扎,如此千蒼百孔。

充氣娃娃望美(台譯「小望」)每天陪伴寂寞的中年主人秀雄,他住在東京的一幢老舊公寓裡,在餐廳當侍應,為保工作常受上司指罵但都只得忍氣吞聲,望美本來是他前女友的名字,秀雄每天晚上會跟她一起吃飯、洗澡、做愛和睡覺,有時也會推著輪椅帶她到公園互相依偎訴說故事。後來望美奇蹟地有了生命,在影視店打工,與善良的純一談戀愛,最後卻因為自己的無知而錯殺了心上人。

電影原來的名字叫《空氣人形》,香港人創意澎湃,把它譯做《援膠女郎》,其實它和援交一點關係也沒有,是不折不扣的「硬譯」,硬是要加上「膠」這個字,簡單來說是「硬膠」。看電影海報上的宣傳語句,甚麼潮「性」東京,甚麼神「性」不可侵犯原著改編,甚麼靈「性」演出,食色性也,食字性也,也也也。
更好玩的是,港版海報後來因為吹氣公仔「露點」而被投訴,院方因而用星星貼紙把兩點給遮蓋住,結果在油麻地電影中心上映的這一齣電影,差一點讓人時空交錯,以為是以前的「油麻地戲院」鹹片專門店,「一張票,睇到笑」(憑一張電影票可以在一天內無限任看)。

導演似乎無意說一個細膩的故事,龐大的命題在重重舉起之後卻輕輕放下,只是透過某些鏡頭甚至獨白,試著去調和矛盾的意念,疏離或親密,渴望與絕望,真誠和虛妄,無知及世故,人生,或許本來就是如此斷章殘句,肢離破碎浮光晾影本末舛逆。

充氣娃娃在擁有了生命之後說:「我是一個充氣娃娃,人類性需求的替代品……」
她在公園散步,遇到一位老人家,她問:「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嗎?」
老人答道:「很多啊,現在的人,心裡常常是空虛的啊!」
如此,她以為自己並不孤單。(一樣了就不孤單?還是一樣的孤單?)
她在碰上男主角純一以後,她對自己說:「當我擁有了心之後,我會說謊了。」「當我擁有了心之後,我知曉甚麼叫心痛了。」
當初的主人後來「另結新歡」(一個新型的充氣娃娃),當她現身的時候,主人驚惶失惜,充氣娃娃學習了解生命,但她的主人卻選擇逃避生命,無法接受充氣娃娃變成真人的事實。
望美愛上純一,為了表達愛意,她也為純一「放氣」,手起刀落,純一的肚皮被割破,鮮血不斷湧出,面對她的無知,他沒有反抗,是他的心因為前女友已死?他感到歉疚,所以默默獻出生命?
她對垂死的男友呼喊:「你的充氣口在哪?我幫你充氣。」
她最後回到製造充氣娃娃的工廠,遇到創造她的「人形師」(他算是上帝嗎?不知道,但他是人氣偶像小田切讓!)裡面有很多破碎的充氣娃娃。「一年清理一次,當做不可燃物丟掉。」「人類也是一樣的,不過人類是可燃物。」
人形師還問她︰「擁有了心,並不是只有悲傷的事情吧?」

調子很灰,但畫面卻很陽光,甚至色彩斑爛,攝影原來是台灣的李屏賓,第一次看他應該是侯孝賢的《童年往事》吧,想來還真的是歲月匆匆。這是導演刻意經營的反差吧,詩意的手法,像哀怨的歌詞要配上華麗的弦樂一樣。

如此,電影裡充斥詩化的喻意,只是那不知道是靈魂的出口,還是包裹絕望的糖衣,像女主角突然有了生命的一幕,某個雨後的清晨,她走到窗前感受屋簷下的露珠;在家中「飄浮」,把玩掛在天花上的「星宿」;男友給她那充滿性暗示的吹氣動作,貫滿了愛的氣息,在生與死的邊緣,一吹一放,一生一死,誰是空心人,誰是有情人,誰替代誰,誰無可替代;結局充氣娃娃自葬於一堆空玻璃瓶中,吹出最後一口氣,鏡頭一轉,蒲公英飛揚四散,為活在底層的人送上祝福,她曾遇到那些失落的靈魂,在看到天上的蒲公英後,似乎都或多或少受到啟發,顛簸的命運也在瞬間得以喘息,或再度燃燒。

充氣娃娃不用吃飯不會流血,尋死也是不願意面對生命?轉化為蒲公英的粗糙豈止是畫面,那其實是電影裡最大的詭異。
或許我們應該抱怨,女主角實在過於擬人化,為甚麼她不能更「像」一個充氣娃娃,而不是死有輕於鴻毛!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神用塵土做人,把生氣吹入成了他的靈魂。是不是面對人生的古陌荒阡,我們憑籍的就只能是詩句或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