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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毛澤東一起行乞的人

和毛澤東一起行乞的人

「於是第二年夏天我們步行湖南全省,走遍五縣,和我一起的有一個名叫蕭瑜的學生。 我們走遍了五縣,不費一文錢。農民們供給我們飲食,供給我們睡覺的地方。」《毛澤東自傳》

「本書之作非為歌頌英雄,亦非在貶責草寇。我全無此種意向。何況在我看來,英雄和草寇之間的界線有時根本就是模糊不清的。」《和毛澤東一起行乞記自序》

9月9日原來是毛澤東的忌日,昔日香港的《今夜報》大字標題「一代魔王拉柴」,笑聲中仝人恭賀這個獨裁者的死亡。傳統延續至今,香港人在本土思潮的大潮下,因著他者的步步進逼,逐步建立自我;現在網上的主流圍繞仇恨中共,仇恨中國,更加仇恨摧毀中國的毛澤東。我固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只是趁著這個不應該特別的特別日子(國家元首之死?一介獨夫之死而已),談蕭瑜的回憶錄《和毛澤東一起行乞記》。

毛澤東出身湖南,各位應不陌生;然而他的少年時代,遠遠不比他後半生的統治來得廣為人知。民國年代軍閥戰亂不斷,還是充滿美好的人,僅僅是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學校長這點,已然可知。1918年蔡元培邀請湖南學者楊昌濟到北大任教倫理學,毛澤東也跟到去北大當圖書館員。網上流傳經年的傳聞,說當年毛澤東記恨蔡元培以非就讀北大為由拒絕他旁聽,正是緣於楊昌濟的引薦。北平此行毛澤東得以結識陳獨秀,加上李大釗,成就日後中國共產黨誕生的契機,這是後話。

毛澤東是楊昌濟任教湖南第一師範時看重的學生之一,另外兩位分別是蕭瑜和蔡和森,由於蕭瑜的弟弟蕭三和毛澤東友好,二人便結識了,加上蔡和森(他是毛澤東早年的戰友,被捕後遭受酷刑而死),三人互相交流,人稱「湘江三友」。

年少時代的毛澤東當然未成為馬列主義的信徒,而蕭瑜卻是潛在的人道主義者。毛澤東一身粗獷氣息,說話大刺刺的;蕭瑜則溫文爾雅,談吐有禮,這樣的一對朋友,恰好互補性格。某年暑假,毛澤東和蕭瑜外出闖盪,把功課作業拋諸腦後。兩人結伴同遊,幾乎遊遍湖南全境,日間遊覽名勝,偶爾為路線之爭而拌嘴,夜晚靜心思想,暢談國家大事,進行另一種「路線之爭」,毛澤東早年已經有一種激烈的改革社會的主張,蕭瑜則主張溫和修正社會弊病,這年暑假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同時預告了日後兩人分道揚鑣的原因。「窮遊湖南」之後,蕭瑜與毛澤東決意要更上一層樓,參加全國性的勤工儉學運動,毛澤東能夠到北平遊學,蕭瑜背後出力不少;而他本人則往法國留學,學成歸來之後,加入國民政府工作,後來因為二人政見相左,國共矛盾日益劇烈,他與毛澤東便不再往來了。

中學時期在圖書館偶爾讀到此書,當然感到新奇,毛澤東怎有可能會行乞呢?(這種折墮相現在倒是很多人希望他在地獄繼續)而蕭瑜亦不算是有名氣的作家,更準確地說,蕭瑜成了歷史的過客,毛澤東卻成了操控歷史的狂人,這一來一往,配合書中對兩人少年時代的友情的描寫,不無唏噓。

蕭瑜對毛澤東的回憶在中國共產黨接近成立之時嘎然而止。大概蕭瑜認為於此停筆,是為了避免寫出更多的兩人交惡的片段,讓二人的情誼如一個突兀的休止,書既成,也好為自己的前半生作一個交代。

1921年,毛澤東盛意拳拳邀請蕭瑜到上海去,和其他黨員會見,而蕭瑜委實不願意,半推半就來到上海,卻不出席會議。以下是書中節錄的兩人的對話,明明白白,兩人在那時起已經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我對他說:「我們可以同船到上海,但我不參加你們的會議。」

他堅持道:「去吧!你到那裡去,跟那些同道見見面,聽聽他們的意見,同他們談談!」

我反問道:「有什麼好談的?你們的會議又不是討論小組,一切已經決定了,現在就是要成立中國共產黨,如果我赴會,我便成為中國共產主義的締造人之一!我便要受中國人民注視一百年、一千年、要向人道主義負責一萬年。我對你說吧,我不預備參加成立共產黨!」

毛澤東答道:「如果我們戮力以赴,共產黨在三十年至五十年的時間,也許便能統治中國。」

「這完全要看你們怎麼進行了。」我說:「我亦相信,經過一段長時期的鬥爭,共產黨有可能統治中國。但這對中國人沒有好處,共產黨的統治也不會長久。」
「但是,如果我們想法子成為中國的統治者,你不以為這是了不起的成就嗎?」毛澤東問道。

「不,我不這樣想。」我答道:「我最好引老子的話來答你:治大國若烹小鮮。」
毛澤東此時縱聲大笑。他以為我鬧著玩。他不知道,也永不瞭解,我是非常認真說話的。

大陸易手後,蕭瑜跟隨國民政府來到台灣,後來輾轉去過瑞士和法國,最後在南美烏拉圭從事漢學教育,1976年11月逝世。這一年,文革結束,周恩來與毛澤東先後逝世,恐怖的時代暫時落幕,而蕭瑜與毛澤東二人縱使隔著萬里重洋,縱使老死不相往來,冥冥中他們還是像一對老朋友,像他們記憶中的暑假窮遊般,一前一後的步伐,到黃泉再會。其實再多的分歧,再多的論爭,都是生前事,彼此歸去之所在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