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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的情結,我城的共業

六四的情結,我城的共業

六四將至,有很多學生會領袖挑支聯會的機,惹來不少批評。這些學生領袖,從雨傘運動走過來,很關心政治,很有對抗強權的意識和熱情。他們當得上大學生,思辨能力理應也不弱,但面對質疑,他們訴諸受壓迫者的情感居多,以理服人的批判力,反而不多見。

他們鄙夷支聯會,也鄙夷悼念六四的行為。這實在有點奇怪。在一個進步社會,哀憐苦主或悼念遇難者的行為,絕少受人怪責和詆譭。同理心是大家看重的價值。所以,今年出現集體踐踏六四悼念活動的聲音,這個現象很不尋常,我覺得有必要探討一下。

否定身份認同,也不應否定他人對生命價值和個人尊嚴的重視

否定悼念六四的意義,其實在否定悼念者對中國人的身分認同。經過八三一後,不少年輕人對中共橫蠻無理、完全不尊重港人意願的行為深痛惡絕,產生一種和中國切斷任何關係的強烈心理訴求。他們深深覺得,香港和中國是兩個完全獨立的政治實體,開始用「他國」來形容中國。中國人的苦難是別國的事,與香港無關,偏偏支聯會乃非建制派內愛國者的代表,六四燭光晚會經年累月高呼血濃於水,堅決和受打壓的中國同胞站在一起,對抗暴政。

對於尋求獨立自主的人,支聯會的作為,是強加愛國情感於其身上。他們相信,一天不切斷這種香港人和中國的情感連繫,一天也無法確立自身的主體性和獨立性,窒礙對抗力量結聚。矛頭無法一致向外,將更難擺脫中共的魔掌。

在這種決絕地與中國切割的心理驅使下,坊間出現很多攻擊支聯會的過火言論。認同支聯會的人,或有參加燭光晚會的群眾,他們那種念念不忘的情感和向中國政府鍥而不捨的道德控訴,同樣遭否定。很多人參加晚會,是出於對生命價值和個人尊嚴的重視,但一旦晚會被視為和國族身分扯上關係,這樣的道德情感,對那些希望決絕地與中國切割的人來講,馬上就變得次要。

過去的香港,是不會沈溺於族群政治和批鬥風潮

於是,為了和中國決絕地切割,詆譭別人的說話,上綱上線的指摘,亂扣帽子的伎倆都不是問題,在互聯上隨處可見。為了使香港擺脫中國,他們連基本道義問題,也隨時可以放棄,是非黑白取決於立場和身分身世。在這樣的氣氛之下,理性討論越來越艱難,越來越吃力,這才是我最感憂慮的地方。我彷彿身處於一個陌生的地方,過住的香港,是不會沈溺於族群政治和批鬥風潮當中的。

我們憎惡極權的中共,但很多人受其長期壓迫,不知不覺間,變得和對方面目相似。我不是要怪責他們。這些人熱愛香港,他們見所有爭取民主的手段皆無效,便將精神上的出路置於爭取獨立自主的未來。全面破舊立新,無可避免,只是這樣做,必須夠決絕,事事推向極端,製造敵我矛盾和尖銳對立,激發促進改朝換代的力量。

別再植入和中國憤青一樣的鬥爭思維

中共五毛的思維正是出於同一套政治鬥爭邏輯,只是中共用於轉移人民視線,將不滿政權之火導向針對外敵。爭取完全擺脫中共的人,在推動他們的政治議程時,用上同一套邏輯,於是弔詭地植入和中國憤青一樣的鬥爭思維,做著相同的事,縱然目標是挑戰而非維護政權。

香港人過去最引以自豪者,就是不會像中國憤青那樣甚麼事都搬民族矛盾出來。香港人自問文明進步,最抗拒別人被政治激情衝昏頭腦,以致對事實的判斷時有偏差及扭曲。基於政治鬥爭的需要,要追求和前輩不一樣的理想,這些年輕的大學生,便要連香港人的自我形象與期許都來一次翻天覆地的大革新。當下最有政治能量的群體,都全情投入這場鬥爭中,在寧為玉碎不作瓦全的思想和心理狀態下,任何不中聽的話,就算再有道理,亦不會聽得入耳。講道理,在這年頭,特別吃力不討好。

可是,拋棄掉理性與道理,把自己變成敵人的鏡像,用政治鬥爭的邏輯把前輩的理想破壞踐踏,這樣真的令香港的抗爭形勢有所改進嗎?

早前《大學線》的調查就發現,九成大學生不願意為爭取民主而犧牲前途,這反映網上聲勢雖強大,但付諸武力抗爭者的人數相當有限。於是,爭取獨立自主的政治鬥爭,對付非建制陣營的「自己人」遊刃有餘,面對有國家機器為後盾的管治集團時,卻可能無法兌現勇武抗爭的承諾。到頭來只是把支聯會這些中共的眼中釘打殘,卻無法對執政集團構成真正威脅。

事情是否會這樣,還有變數,但在公民社會中,結果真理似乎越辯越難明。我沒有方法令情況在可見的將來有明顯改善。這是香港人的共業。但我相信,以講道理的方式和自己意見不合者討論下去是必要的。假如我們不堅持,不再相信理性的力量,那麼,香港的核心價值將逐步瓦解,這又豈是香港人之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