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人的選擇從不理性,因為我們在乎更重要的。

人的選擇從不理性,因為我們在乎更重要的。

* * *

下面是晚生很敬重的學者,谷淑美教授一番感言。

晚生的立場傾向總辭,但讀到谷教授的感言依然心有戚戚焉。

在谷教授的原帖,另有一位前輩畫龍點晴解釋港中硬碰,主導決策的動機不是「理性」而是「意志」。

若果港中雙方都以「理性」為依歸,計較成本效益,都會見好就收鳴金收兵。

結果雙方都以性命相搏,因為中共在乎貫徹意志;香港在乎保存尊嚴。但雙方所追求的結局決不可能相容,強者要求徹底歸順;弱者唯望同歸於盡。

據聞網上有評論員「跟車太貼」,聞說白羅斯政權稍稍收斂,便謂該國勝在已經獨立,有主權便能順應民意云云…事實當然不是。

盱衝香港的人口、面積、地理位置,香港的命運就似車臣、白羅斯等與俄國接壤的小國,哪怕獲得理論上的主權,依然會永遠活在中俄勢力範圍的陰影下。

除非中俄發生巨變,否則我們和這些國家都難獲新生。

一些人認為中國沒救,鄙夷改變中國愚不可及,轉而寄望中美相爭,中國戰敗後會像鄂圖曼帝國四分五裂,香港便有機可趁,到時便有終極解放之日。

但現實和理想的距離依然很遠。哪怕上述夢想成真,到時中國死一兩千萬人可謂難免;香港死一半人也很尋常。

在民主運動的路上,我們常以台灣、韓國為參照,香港會遭遇同樣可歌可泣的悲壯歷史,但唔緊要,子孫終究會見到《武士復仇》和《王者再臨》,走過痛苦和艱辛,終會有光輝勝利的一日。

我們甚少想像香港的命運會像車臣、白羅斯、甚至威尼斯。

威尼斯的位置在商業上得天獨厚,富可敵國,名義上雖臣屬拜占庭帝國,但又像英治香港實行半開明的官商自治,有自由的公民社會,並擁有自己的軍隊。早期威尼斯的海軍可與歐洲列強一較高下,保持自主。

但威尼斯正和香港一樣,欠缺保存國家的基礎實力:人口和土地。先是鄂圖曼帝國打敗拜占庭帝國,繼而葡萄牙、西班牙、荷蘭相率崛起。威尼斯沒有底氣與列強長期爭霸,淪為不同列強的領土,最終拼入意大利。

威尼斯告訴我們,當機運不再在我們這邊,失去了就是永遠失去,失敗的結局可以是永遠的,永遠無法挽回。

在下並非散播絕望、認命、死心、放棄。而是想點出沉重的現實:我們像抓水泡般抓住丁點希望;但卻甚少推想最差的結局超乎我們想像。

好多人已經有心理準備:有生之年都見唔到香港重光,但所有嘅犧牲始終值得。重光之日就像應許之地,終有一日會來臨。

但由迦太基到威尼斯,歷史昭昭,自古以來無數死不瞑目的英靈,都曾像我們垂死掙扎,都化為回憶,永為塵跡。

我們大部分人的「最壞打算」,其實都未算是最壞打算。一切努力都可能白費,放眼未來的希望,到頭來終歸境花水月。

當我們懷抱真正的最壞打算,我們就會有更多思考,尤其是責任和體諒。

一、

香港囿於地理局限,命運可能肖似車臣、白羅斯一類東歐國家。每逢獨裁者昏聵病重等政治危機,人民都會抓緊機會反抗,死幾百人幾千人換來一點進步。但在威權統治下載浮載沉幾百年,始終難以改變大局。別說真的民主,甚至永遠不復過去的法治和自由。

二、

100% 的理想永遠難以達到。就算我們與後人拚盡此生和來世,到頭來恐怕只能拿到 50% 成果,拿到六七成便屬上天眷顧。

三、

每個政治決定都不可能由我們一力承擔,別人和後人都要共同承受,這就是責任的重擔。

我們固然清楚中共是始作俑者,但不能仿傚政權詭辯說「責任全在中方」。既然鼓吹「攬炒」,始終有責任要由我們承當。

俄國、北韓、伊朗皆受制裁多年,政權依然屹立不倒,迫害依然無日無之。更大的反抗未必換來勝利,而是更大的苦難。

89 年的許章潤和其他年輕人一樣,都在天安門絕食過。他曾以為同代人不會忘記廣場上的血,豈料大部分人都接受招安,只剩下寥寥堅持者和他。

許先生選擇承擔,承擔就是要坦誠說出自已的真心話,並坦然接受一切代價,不求任何推諉卸責。

在下贊同杯葛「延任議會」,並坦誠杯葛不會帶來任何實效。唯一可以希冀的,是杯葛帶來的「變數」比留下來大。

另一附帶好處,就是趁此一年之機杯葛,可以用行動撇清「泛民戀棧名利」,弭平派系的中傷,道德名聲在長遠勝過任何實利。

懇請港人都能夠加入呼籲杯葛,使杯葛的呼聲成為港大民研的多數。若果調查結果是少數,在下認輸甘拜下風。

在下非常明白反對者的質疑:「變數」的結局未必更好,可能更差,正是拙文強調責任的重擔、命運的艱難,所以在下一直同意「攬炒」亦一直掙扎。

但 97 後的遭遇已揭示香港的命運:接受中共的安排會慢點死;拒絕中共的安排會早點死,後者多一點變數,兼多一點尊嚴。

在下想要的就是那點變數和尊嚴,謹此而已。

至於責任,請容在下援引許章潤先生的話:

「我們同處幽冥之中,
不見熹微。
唯以同情援手,
手牽手,
才能穿過重重關隘而獲救。」

《人間不是匪幫》

民主的好處就是尊重集體決定,我們可以分擔重擔,一起走下去。

* * *
* * *
* * *

谷淑美教授感言(已蒙教授俯允轉載):

「論【攬炒論】

對於攬炒論,我一直是 ambivalent 的。主張者認為唯有攬炒才可以破局。「破局」之說當然動聽,但如何破,而破了之後又如何可以建立新局面?還是破了再算?

我想說的是,攬炒論其實建立在 rational choice 理論上,背後假定每一個人、以至每一個國家的行為都是以理性考量主導,人的互動或國際關係必然就是 interest maximization 的博弈。Rational choice 無疑反映主流政治學和經濟學思維,因此也見其限制。

在現實中,人往往不全然是理性的,而是受很多非理性因素影響,例如價值觀、面子、愚昧、情緒、人格障礙、思維方式以致復仇心態等等。社會學家 Weber 更指出,現代社會趨向過度理性化,卻產生很多 unintended consequences,結果作繭自縛,甚至導致 “the irrationality of rationality” 的吊詭後果。

我當然相信當權者都是各懷鬼胎,有很多利益的盤算;只是,我懷疑每一個人是否都是純粹理性行動者。

不諱言,我也是顏純鈎先生FB文章的粉絲。今天我在他的文章留言:

//顏老先生,想向您請教:中美交惡加速,攬炒加速,何以香港便會早日重光?會不會有點想當然?//

此刻,對於民主派應否總辭,我確實不知道。辭與不辭,各有理據,只是我看不見如何可以重光。

局有待破解,歷史充滿變數,也許沒有人能說出一個必然來。

無論如何,不指駡、不分化同行人,集思廣益,團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