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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黑暴廢青相遇的初夏:我們怎麼愛香港

與黑暴廢青相遇的初夏:我們怎麼愛香港

夏天又悄悄流逝,很快又會迎來仍會是悶熱的初秋。只要皮膚感受到高溫與汗水,我都會想起某些相應的回憶,產生某種相應的情緒。

在2018年10月25日,雖然秋意漸濃但在「反明日大嶼人工島遊行」的我們仍是汗流浹背。當時我和現任西營盤區議員黃永志(Napo Wong)說到香港社運的發展時都很不樂觀。例如,就這個在全球暖化、海平面在上升背景下,要堅持大規模填海興建人工島,倒行逆思的超大型發展計劃,反對或表示質疑的港人似乎也不夠多。我清楚記得當時期的明報副刊有一大篇幅談及「香港年輕人北上到深圳消費、排長龍喝囍茶現象」的文章。整個社會的主流氣氛似乎也亦是「短視的港豬發展至上模式」,誰會想到不到一年後香港人會不計較個人利益,如此無私地投入「反送中運動」?

Napo是我的中大師兄,也是我的朋友。在2019年6月16日港島二百萬人大遊行後的兩天,我們相約友人T吃飯慶生。席間我們都難掩興奮,港人的團結竟然令政府把送中條例暫緩,我當時曾(天真)以為事件會因此風迴路轉,告一段落。晚飯後打算從灣仔步行至政總的海旁散步看海,途經太古廣場,到處都是記念梁凌杰先生的祭品與花海。要不是有他穿著黃色雨衣一躍而下,喚醒了更多的人,就不會有二百萬人上街了,我想。

但「感激」一個人的輕生?無論如何也是不對勁的感覺。所以就算有所謂的勝利,肯定也是慘勝了。

那夜添馬艦的空氣沒有飄浮著催淚煙,只有從煲底傳來一班基督徒的歌聲。平靜安穩的氣氛令人難以想像這裡發生過無數次警察以催淚煙圍攻和平示威民眾和「雨傘vs胡椒噴霧」的 場面。

當我和T在回憶大家幾天前在這裏共渡的驚險場面時,Napo正和一名中年男人交談。

「你勸下佢啦,唉。」
男人指著坐在地上黑衫黑褲、身材瘦削、蓄平頭的小伙子說。他正在以手機看Youtube片。

「x你老母個xx。條友話如果我係大陸就會殺左我,x!你睇下x⋯⋯」
原來他在YouTube跟一個內地網民罵戰。他身旁還有一個黑色大背包。

「我今晚都會係到訓。」
小伙子說。

「x,D狗好惡,x,好彩我有盾牌 ,我個袋入面有full gear,今晚要係到stand-by。」
這個動輒都是粗口的他原來只有十三歲。Napo嘗試勸他回家,也要小心行事,但他都聽不入耳。

「你知唔知佢男朋友係當過兵?」
Napo 指著我對他說。他突然停止了自說自話的漫罵,向我投以好奇的目光。

「係前男友。我係日本讀書時。」

我嘗試認真地向他說明「戰爭與暴力」其實並沒有那麼「有型好玩」,在軍隊是非常嚴肅的事,要「想清楚」自己的行為可能意味著怎樣的代價,我想他在行事前有被fully informed 可能的風險。但他只想知道我的前男友有沒有上過戰場開過槍。

「其實佢個男朋友係英國人。」

我失去跟他「說教」的耐性,指著T對他說。小伙子打量了我們一下,然後拋下一句⋯⋯
「喂,爽唔爽啫?」

我們都反應不過來。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對兩個剛認識的大姐姐提出這種提問,在我的認知裏是相當無禮的事。情況就像何君堯在立法會指有一個英國人丈夫的毛孟靜議員是「 食慣洋腸」。雖然無奈,但我們都不怪他。他不是「尊貴的立法會議員」,也沒有得到過名譽博士學位。他是來自母親不理他的單親家庭,13歲的他已經沒有上學受教育好一段時間。

「你地未必明白, 但他就是香港的典型街童 。」

自作為中大學生會會長年代起就積極參與社運、關懷弱勢、「早嘗警暴」的Napo 當然比我和T 更明白少年的處境和行為。但我也不是無法同理他。雖然他無論如何也很難稱得上是個可愛的13歲少年,我為他感到悲哀。

令我感到悲哀的不是因為他是個「黑暴廢青」,令我感到悲哀的是這個社會令他成為了has nothing to lose 的「黑暴廢青」。我不會在這裡討論「暴力正當性」的問題,但我的觀察和直覺告訴我,如果這個少年有關愛他的家人、師長,在社會感到被重視和懷有希望,他不會那麼輕易押上自己的前途當個「黑暴廢青」。

當一個少年不幸沒有父母護蔭,學校和社福機構理應是一個保護他們,令他們可以健康成長的安全網。但這個政權是怎樣對待那些能夠同理、真正關心他們眼中「社會一切禍患根源:黑暴廢青」的人?

要求警方減慢推進的24歲社工劉家棟被控阻差辦公罪成,被重囚一年,更要上訴才獲保釋。香港社會工作者總工會理事陳虹秀被控於8月31日在灣仔參與暴動、總幹事許麗明被控於9月29日在金鐘襲警、社工丘子樂被控於6月10日在立法會大樓公眾入口外非法集結及襲警、張鳳嬌被控10月6日在灣仔參與暴動⋯⋯

教師又如何?被射爆眼的教師楊子俊不獲女拔續約; 香島中學老師因允許學生奏《榮光》而不獲續約; 香港獨立媒體網創辦人、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助理教授葉蔭聰被拒實任,不能獲得終身教席。

有心有力關愛、教育「黑暴廢青」的成年人都被標籤為「黑暴廢中/老」。最近更有年輕人不得不投奔怒海逃離香港

如果你的父母不是送你到外國讀書,讓你拿外國護照的高官; 如果你的父母不是城中富豪; 如果你不是一個小粉紅; 如果你真心關心在香港生活的弱勢和這個城市的可持續發展,你會覺得這是一個能令年輕人感到被重視,懷有希望的社會嗎?

當然,我不是說所有成為他們眼中黑暴廢青的人都是一定是have nothing to lose,事實上在整場反修例運動中就不乏大學生和專業人士被補,況且任何人的生命和前途理應都是平等的。

例如,我認識的Napo是一個頗聰明的人,大學畢業後本身大概也可以選擇一條較安穩的路,但他卻選擇從政,可惜在香港的政制框架下,像他這樣的熱血青年,要實踐自己的政治理想必然要付出很大的個人代價; 在立法會內把面罩脫下,現在被國安法通緝的梁繼平本身就是港大和華盛頓大學的高材生。而且,也有很多雙十年華未滿的少年少女,都有毫不含糊的想法和行為動機

他們都是明白中港問題一日不被正視,港人的聲音一日不被尊重,政制一天不民主改革,他們和大家所愛的香港將漸漸失去。

人人都可以口講愛惜孩子、愛護弱小、深愛香港,但不是人人都懂得怎樣愛。「殺子式管治」的林鄭月娥都說自己是個充滿母愛的母親和管治者。我只是一個「廢青」,也沒有年年考第一,沒有資格,也不敢教訓特首和高官,只能介紹她和信守林鄭月娥式的母愛的人看看一行禪師的《怎麼愛》,找回良心與善念,才說服大眾自己是懂得管治,真心愛香港吧。

瞭解是愛的本質 「給予他人最佳的禮物,就是瞭解對方的苦。暸解是愛的另一個名稱。如果不瞭解,就沒辦法去愛。」(p.10)

後記:

最近看到彦霖死因庭的報導,無論她是死於自殺還是他殺,都覺得她的母親不負責任,令她自小缺乏母愛。又看到被以國安法起訴的學生動源 Studentlocalism創辦人,19歲的鐘翰林在自己的facebook說被家人扔去所有個人財物,拒於家門。還有很多青年都包受各種不同程度的創傷,情況令人憂慮。
我想起梁凌杰先生在橫布上寫著 “Make Love No shoot!”。

啊,願這個城市可以多一點愛,多一點投放於對生命的愛,而非對死物或國家的盲愛。

ps. 我開了fb page: Ciao Jenna Chow ; ig: ciaojenna
我覺得有認真的讀者是我很大的寫作動力,也令我感到溫暖。
Thank you for re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