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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語霸權/後殖民香港狀況/有效學習

[讀者回應精選]

在下才疏學淺,但願意以下面幾點,回應eliza。(中大政政系老師李詠怡回應:哭中大)如有錯誤或淺薄之處,祈請指正。

1. 粵語霸權及後殖民香港的狀況

無疑,不同方言、語言之間的權力關係是十分複雜的,而令情況更為複雜的是香港的狀況。我願意在此提起(當然eliza也會很熟悉的)周蕾的論調:香港的後殖民情況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因為香港是處於「殖民者與殖民者之間」。雖然回歸了宗主國,卻沒有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自治權,而宗主國也著意延續殖民式的統治,因此雖然香港回歸了,但其解殖情況則仍令人滿腹狐疑。

我們不妨從這種脈絡理解,為何在香港的解殖運動中佔主要位置的是粵語而不是普通話。中國政府只是在經濟方面賦予香港獨特位置,而卻沒有給予香港獨特的文化以存在空間。在文學藝術方面的情況尤其證明了這點。中國大陸的「香港文學研究」之典型論述是:「在九七之前,香港同胞還會對自己的身份有所懷疑,但回歸之後,一切的身份疑問已經迎刃而解、冰消雪融」——於是九七之後的文學作品若對自己的身份流露出疑問,便會被評為「落後於形勢」、「昧於現實」。然而香港人對自身身份的疑問何嘗停止過?

在這個層次上,代表官方的普通話扮演著殖民者的角色。現在許多名牌中學是以普通話教授中文科的,「滅粵」的行動正在悄悄進行中。這種名牌中學的滅粵行動與另一些新界為照顧新移民學生而使用普通話授課不同,前者背靠的是一種「官方—普世」的思維。當然,正是受到殖民者的衝擊,被殖民者的身份認同便開始建立。粵語作為一種媒介,對香港身份認同的想像便起著比英語和普通話都更強烈的建構作用。

我承認在eliza所解釋的脈絡中,解殖的語言應該是普通話而不是粵語。但我所提出的(堪稱「大路」的)脈絡,我認為你也應該考慮在內,因為「普通話->中國」這一聯繫,在「香港—中國」政治圖景上佔據壓倒性的權力位置。

另外是粵語對其他語言的霸權位置,包括對新移民的標籤作用。這實在是很重要的問題,必須不斷不斷地提醒香港人反省:我們不能一邊扮演被壓迫者,另一邊同時壓迫另一些更弱者。不過,可能是我過於樂觀,我覺得粵語及香港文化的討論,仍可以為這些問題提供觸發點及反省空間,讓我們警戒到號稱「普世」的價值與霸權的鄰近性。周蕾說,因為香港文化的混雜性,令我們對一切強調「根源」、「純淨」的論述都抱有戒心;情形未必如此美好,但有時我覺得也有類似的曙光。一群香港文化的研究者,能夠出版《文化想像與意識型態》一書來批判當時香港對中國在商業經濟上的殖民行動,可能會是一個令人樂觀的例子。相反,在「支持普通話」的話語中,鮮見像你這樣對權力敏感的論述。現在校園裡一些內地生認為「愛母語就不該在說話時夾雜英語,這是對母語的玷污」,這種語言觀相信 eliza也不會同意。

其實在這次的反國際化事件中,有許多校友都對粵語的霸權有很深的警覺性,他們所發出的論述,也必須被引入校園來。以我觀察,學生會的同學尚未至於固步自封,他們是願意閱讀這些論述,並把它們引進校園來的。當然能夠吸取多少還是看各自修行。因此「獨尊粵語」是言之過早。

2. 有效學習(effective learning)

「有效學習」看來最容易爭取支持,但它極其需要深化。我並不十分信任「為有效學習所以要用中文」這個說法,因為「有效」這個詞看來功利又容易,但所謂的「效」其實有許多考慮在內。我自己看中文的效率比看英文的高五倍以上,但如果某英文理論的譯本很差,那當然看英文。德里達來演講,當然不可能完全聽懂(五六成也就很好),但難道不去聽嗎?科大有位國際知名的台灣教授,他用英文授課時條理之清楚,遠勝於用普通話,儘管他講普通話時比較親切有趣,我還是贊成他用英文。

我本身是唸中文系的,確實也看到習慣於中文的同學對英文的惰性。我猜想Eliza之所以強調英文的重要性,是否也出於看見類似的情況,擔心學生捨難取易,安於中文而自絕於西方學術世界。

對學術的追求不應被語言框限,我想這點就算我做不到,我也會同意的。我唸本科時幾乎不看英文書,但到科大這強調英文的國際化校園中唸碩士時,對接受英文也無甚心理障礙,大概是因為基於「在學術上遇到困難是正常不過的事」這種信念吧。而這種信念的建立,在我自己而言是建基於某些在課堂以外的師生關係的影響(當然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建立)。親切而互相影響的師生關係,在這種情況下就很重要了。而我也見過許多同學的英文比我好得多,但他們沒有某種使用知識的熱情。而「使用知識」很大程度上視乎主體與知識、周遭環境三者之間的關係。在香港,中文的學習環境是比較能令三者關係密切的,我相信。當然,如果粵語在其中又佔有主要地位,這主要地位也不是出於「本質」、「根源」或者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伴隨電台、電視等大眾媒體興起,而逐漸成為香港人討論社會時事的主要語言。而我(未必不是保守的)認為,這個主要地位在今天仍然可資利用,因為我們的社會看來愈來愈不能任我們袖手旁觀。

eliza說:「Those who argue for Cantonese as the oundation of our indigenous culture are merely asking Hong Kong to turn inward.」我覺得未免是個太一刀切的結論。如果同情地理解,粵語被賦予重要位置,是省視自身以確立在世界的龐複權力網絡的位置之起點,不必稱為內向。起碼在今次中大的事件上,我看不到這方面有真正嚴重的危機。現在的情況是,學生會一旦把話說偏了,反對聲音就大得很(得罪了那些內地同學至今仍十分棘手),一些支持中文的同學和校友也會衝出來修正,是次的討論並沒有引致「粵語獨大」,意見至今仍紛紜得很,討論情況也尚算甚佳。

我想「中文=不用英文」這種想法是誰都不會認可的,更不會有人傻到說「只用粵語」。 eliza的反對,不知是否因為你看見某些不合理現象、擔心著某些事情發生?如果是根據某些教學上的切實憂慮,可以直接指出或援引。如果學生會有行為令你有這樣的觀感,也可切實指出。老實說,學生會的同學(我想也抱括其他不少人)因為並無自覺要「獨尊粵語」的意識,所以不太明白你所指何在。我自己則擔心,你的深刻憂慮,會被校方的淺薄「國際化」大旗收編,有人甚至會誤會你沒有警覺到「英語」現於香港社會的優越位置,及這種優越位置背靠的「賺錢至上」邏輯。

署名:t s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