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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商舖用戶看空間:市區重建:改變地區經濟(一)改

(註:錶行黃:宜興鐘錶由晏家街街舖搬去晏家街75號富多來商場近門口的地舖;鋼閘王:樹記鋼閘舖)

(緣起,在2005年我逐漸退出市區重建的關注組,進入紀錄及研究社會運動的聯盟,其間,令我感到最遺憾的是我沒有將2003年西營盤一、二街海味舖李太在重建中的遭遇寫出來,以透視香港市區重建對社區經濟的影響。到了灣仔廈門街甘太及利東街囍貼舖錢生及鐵閘舖孫生,我更沒有細心了解他們的地區經濟特徵,最諷刺的是當我現在回想,竟不知道甘家所從事的建築工程是怎樣在地區裏運作。自大角咀海景街項目始,我一直希望能發掘地區經濟的無型運作,從而再看香港市區重建對地區經濟及一班紮根社區的大小商戶造成的影響。所以我帶著這遺憾隨著各區的重建漂蕩,到了2006年,我獨自步行利東街,觀看舖閘和牆上留下來的爭取痕跡,攝影師謝柏齊對「整整一條利東街」有特別濃厚的興趣,並拍攝成相部,而我除了對社會行動有興趣外,就是對舖上的搬遷告示很有興趣)

Granovetter (1985)1在他的著名文章裡提出一種社會學的觀點:具體的和有連續性的社會關係( concrete and ongoing social relation) 會影響經濟行為,交易和秩序。可是單純看社會關係,並不能解釋為何某特定空間對受重建影響的街舖商戶那麼重要?為何他們在重建後一定要搬回附近的舊區街道營業呢?根據筆者初步收集的資料,它顯示這不單由於街道的社會關係和交易建立在特定的地區、街道和商舖,而且延續那種關係也可能要依賴那特定的地區、街道、和商舖。換言之,對於街道經濟來說,空間與社會關係是密不可分的。本文的目的是探討為何舊區的空間對商戶的營商那麼重要?究竟空間如何促進社會關係的建立及地區的經濟交易?

2006年,筆者獨自步行利東街及交加街市區重建項目,俗稱「喜帖街」,我看見舖閘和牆上留下來的爭取合理安置痕跡和搬遷告示,它告訴我們那班「成行成市」的喜帖、印刷及相關的舖戶將散失在其他灣仔的舊街道上,根據市建局的利東街及交加街項目的規劃申請,在27間喜帖和印刷舖2中,有16間成功在灣仔區復業。它3顯示了許多商戶仍鍾情於灣仔舊街道,這令我感到疑惑為何那一區的空間會吸引那麼多囍貼和印刷商戶呢?而市區重建對地區經濟的運作又造成什麼影響呢?筆者無緣再到利東街做此調查,但4再次去到大角咀重建區,它是一個工業區,在這裡認識了一班商戶包括士多梁、五金謝、鐘錶黃、水電譚、電器葉、鋼閘王和地產李,還有一班出租商戶5,因此我嘗試藉著今次的機會回答一個問題---究竟舊區的空間對街舖商戶的營商有何重要?從而看香港市區重建對地區經濟及一班紮根社區的大小商戶所造成的影響。

由於大角咀商舖用戶正面臨重建搬遷的危機,他們會嘗試釐清空間對他們營商的重要性。本文就是透過與商戶談論地方、賠償問題及對現行重建模式的意見,探索他們營商的空間條件和社會關係。以下筆者將會用大角咀的故事報告一些有關地區經濟---「街道經濟」的初部分析。第一部份是說明街道經濟的特徵:i. 街道的「道德經濟」對.「完美市場」;ii. 信心機制 / 我額頭鑿了字說「我在這裏做了幾十年」;iii. 認識機制 /「我是地區裏一瓶花樽」;iv. 街道的人流 /「誰經過也看見這間舖」;v. 舊區舊樓宇的空間經濟特徵;vi. 行業聚集 /「成行成市,別人便懂得來找你」/「方便性」。

第二部份我會討論:i. 政府收樓的方式:合法面積 / 賠償算式 / 收地法例;ii. 沒有理據/「像地底泥」;iii. 家庭生計、賠償局限、街坊對「另類規劃」的看法;最後我會把焦點放在一個社會學的概念:「空間?入度」(Territorial Embeddedness),雖然筆者的想法或未很成熟,但嘗試總結這種?入度的五種面向:商戶嵌入在1.「街道的道德經濟」;2.「相似行業聚集的格局」;3. 「街道的人流」;4.「空間運用的規範」;5.「舊區樓宇的空間經濟特徵」。這些面向的改動將會改變地區經濟的運作及影響舊商戶的生存空間(包括減低成本及促成街道經濟的交易)。倘若市區重建把舊商戶從熟悉街道的社會關係中連根拔起,同時他們又難於在相似的空間及社會關係裡復業,他們便有機會倒閉。

i. 街道的「道德經濟」 對「完美市場」
街道的人流容易促成經濟交易。鐘錶黃在1977年由朋友介紹到大角咀「修理鐘錶」,後來老闆離開,他在1978年便「頂」這間舖做師傅,商舖名叫「宜興鐘錶鎖匙」,由上午十點半到晚上七點半。他在大角咀差不多做了四十年生意,他說除了文理餐室,他在這區做得最久。「為何選擇做這一行呢?」「廢話。因為做老闆,較安定,自己有舖,不需要看別人的面色,不需為失業擔心交租,有租約,搵多搵少看自己,不需害怕給人騙,搵到幾多便幾多,若搵唔到錢,便心甘命抵,基本上每天也有糧出,每天也有收入,我們收現金的!最初這裏的租金約200元,那時做這行生意十分好,由於大部份的錶也昂貴,幾百元買一隻錶,修理洗油一隻錶已有80-100元的收入,那時80元很值錢的。現在那些電子、石英錶很便宜,幾十元,所以修理錶便少了。現在買錶便宜,修理錶則貴,別人會考慮會否修理。以前做這行生意,我感到很寫意,又未結婚,若用完錢,開檔便一定有收入,未試過沒有生意,總之你願意做便成,現在也是如此,開門後,一定有收入。」

老店:「不能騙街坊」
鐘錶黃最初跟父親學做鐘,但強調全靠自己累積經驗。他說在大角咀區有三個老師傅做這行生意,有一個在富貴大?做,有一個在楊松街做,一個已死了,另一個則已退休。他說若年紀大,則不能修理鐘錶。「以前我試過每日可以做七八隻錶,現在每日只能修理一隻錶,年紀大手震眼矇。現在少了從前的工夫,只能憑經驗去做,例如一隻錶不動,有許多原因,我們看幾次,摸一摸,便知道為何不動,一般人很難『看』到壞的原因。」「以前若錶壞了,修補相當困難,若斷了齒輪,我們會『駁』回去,若斷了車鈊,則會『種』回去,修補鐘錶是相當高難度,要鑽孔、退火、打磨,這是十分微細的工作。現在我沒有做了,已不能做了,現在只需要換新零件,」

鐘錶黃:「以前隨便每天也有1000-2000元生意,現在每天很少機會有千幾二千元,最主要是錶唔賣得,但我又不能賣低價錶、垃圾錶,因為買我的錶都係街坊,若那些錶壞了,便找你修理,他們識得你,只有小販才適合賣低價錶,賣了,你搵佢唔到。若街坊買,即使買了幾十年,他也找你去修理,他會問你「為何那隻錶唔好行,咁快壞」,所以我們只能賣一些實際的、有保用的錶,即使換電池也要靚,不能騙那些客。」

街道的「地頭蟲」
鋼閘王老闆在大角咀杉樹街做了十年鋼閘生意,舖名叫「樹記鋼閘」。他在杉樹街成為一個有年資的「地頭蟲」。有一天我經過他的舖,他看見我便問我幹什麼,我上前與他談天,便問:「怎樣呀,有沒有去搵舖呢?」鋼閘王:「有,但現在租金頗貴,再者那些舖又未必適合,有些舖門口沒有車位,有些在工廠大?內,有些太大,有些太細,未必適合,再者租金貴了,有些去到杉樹街尾端,太入,這條街則沒有舖。」「我們對這條街很熟,熟識隔離左右的人,故對我們很方便,若泊車有人抄牌,也有人會喊我,奉旨不會給人抄牌,再者每個人可以在門口做野,可以擺在街做野,沒有人理會,若可以在門口做野,那間舖細些少也不重要,但若去到新環境則未必許可。因為(這裡)大家都熟識,別人知道你做那一行,大家沒有所謂,倘若你去到其他街,你是新人,那裡是別人的地頭,不是你的地頭,所以要重新再適應,需要一段時間,所以重建一定有影響。」

空間運用的規範
商戶運用街道的方式,也反映某一特定地方的人際關係。在舊區,運用街道的規範較寬鬆,可能因為一個商戶容許另一商戶暫用街道的空間,也可能因為樓上住戶容許商戶暫用街道的空間,因為這種關係,方面了商戶的工作或促進商戶的經濟交易。鋼閘王老闆曾說:「好似良記海鮮店,她簽了賠償,也不離開。她已收錢了,但她晚上仍在街上開?打邊爐。有許多人幫襯她,因為它出名,若收了她的舖,不能開檔,這便是她無形的損失。」「它的生意好,便在街上擺幾張?,街頭擺到街尾,最緊要是那一區是否准你這樣做,你試下在尖沙咀開?,會否准你這樣做,即使你願意付貴租,也沒有用,因為它不准你擺出街,但這一區就可以,這就解釋為何別人會到這區做,因為舊區可以,晚上她可以擺滿整條街,警察也不理會。」鋼閘王太太又說:「它已很出名,所以有許多人架駛車到這裏吃火?。」鋼閘王:「換言之,這是『區』的問題,那一區可以做什麼,就有什麼人生存,為何她不在這裏賣時裝,因為她不能在這裏生存,在商場做也死,沒有人逛,沒有人到這裏買衫,結果只有食市、工程、五金行業可以在這裏生存,個個在門口擺滿野都沒有人理會,有時我貨多,也放在街上,然後上鎖,視它為貨倉,你試下在彌敦道擺貨,看別人會否准你擺,別人一定趕你走!」

街道的地頭蟲、年資、守望相助
街道經濟鋼閘王太太又說:「你試下將貨放在另一條街,別人不熟你,他會將你的貨偷去賣。」「若有熟人,他會幫我看住,大家也會睇住。」我問:「是否真有人幫你睇貨呢?」鋼閘王生王太:「會呀!大家識,隔離左右識,若隔鄰沒有人,我便幫他睇住,對面也幫我睇埋,就是這種網絡關係十分重要。你要在這裏做得久,要有一定年資才得(有此地位)。」鋼閘太太:「如若你剛剛搬到此處,則沒有人理你。」鋼閘王:「係呀,因為大家熟,經常傾計、飲茶、經常撞口撞面,無所謂,街坊,我一定幫你,有人叫你『幫手望一望』,『得!』若你唔識他,你會否叫他幫你望呢!就是如此,這就是無形的關係。例如抄牌入錶,別人幫你入住錶也可以,你稍後還錢給他,他會自動幫你入,因為大家認識,明知那架車是你,抄牌也幫你入住錢先,你試下去新的地方,誰人理你!別人不認識你,抄牌,不理你,結果又不見了幾百元。」

正當我找水電譚時,我看見水電譚的舖打開,內裏的電燈開著,我走入舖內找水電譚,但看不見人,我問隔鄰的鋼閘王太,王太說:「剛才譚生叫我細佬睇住(間舖),他出去附近做野。」

ii. 舊區舊樓宇的空間及經濟特徵
舊區的街道泊車上落貨容易,而且租金相對低,另外樓宇的空間高度等適合存貨用。鋼閘王在大角咀杉樹街已做了十年的生意,他說:「現時舊舖的間格有兩層,倘若要重新搬,未必找到適合的新舖,再者租金又高了,又要重新搭兩層間格,搬遷費用增加(註:一層做辦公室,一層擺放貨物),況且在市面,許多新舖的樓底沒有那麼高。」「其實這些舊舖買少見少」;我問:「你為何需要這類型的舖?」鋼閘王:「若你樓頂有寫字樓,方便!可以看著下面工作,若要一間大舖,下面做寫字樓,已佔據了一半面積,變成下面不夠空間。」「第二就是租金貴了,若沒有泊車位更大問題,不能上落貨,你知道五金舖有許多野,叫你搬,費用也不少!其實它給你的賠償不足你搬,三十幾萬,你又要裝修,若你要閣仔,你要重新搭過,所以它(市建局)若不搞我們,我們便如常運作。我有叫它(市建局)幫我搵番一間舖,有兩層,租金與現在的差不多,它說「做不到」。

「十年前你為何搬來大角咀呢?」鋼閘王:「因為覺得這裡方便,樓底高,租金便宜,在大角咀租金算便宜,若你不重建,租金算便宜,因為這裡是舊區,樓宇沒有升降機,也不需要收管理費,沒有人想到會重建,沒有人知道這裡值錢。以前這些舖只值百幾萬,現在情況改變,升到三百幾萬,新業主買這間舖三百五十萬。別人聽見重建,他不知你會興建什麼,若起一些值錢東西,則會連帶扯高其它舖的價值,升一倍。」

iii. 信心機制 / 我額頭鑿了字說「我在這裏做了幾十年」
舊商戶在舊區營商已多年,他們在街上與街坊建立了一種信任的關係,這種關係被商戶認為可促成未來的商業交易。「為何不選擇搬去其他區呢?」鐘錶黃:「一定沒有可能,我?在額頭鑿了字,搬去其他區,別人以為你新做,有許多人只學了幾?個月做師傳,誰人信你呢?若你在這區做了幾十年,別人會懷疑你不懂得修理錶嗎?一定不會,都做了幾十年,什麼錶也見過,咁簡單。若你搬去新地區,別人認為你是生手,便不信你,覺得你半桶水,若別人不信你,便不會幫襯你。生意便差,如何守呢?若我在這地區做,我起碼有一些熟客。我們做了幾十年生意,根本不需要市建局教我去那裏搵舖,它叫我去深水?或其他地方搵舖,可以離開這區嗎!即使你給我一間位於彌敦道、租金低的舖,我都不敢去做。因為「客路」在這裡(大角咀),我額頭鑿了字說『我在這裏做了幾十年』!」「搬過去對面也不敢,以前對面舖的租金與這裡的租金差不多,這裡是三千元,那裡是四千元,因為若要搬,便要花一筆錢,由於我們沒有多餘錢,所以便在這裡做了那麼久。搬遷要錢,重新裝修又要錢,而且我一家生活剛剛夠用,沒有這能力再搬。」

櫸樹街的五金謝自1987年便在大角咀埃華街學做五金,因成家立室便雄心壯志地學做老闆,在大角咀已做了二十年。他說:「重建說要改善我們的生活,不要說改善,我們現時的生活也不錯,過得去,我不需要你改善,我只要求在附近買番間舖,便算,買到便算,沒有要求半點著數。若在附近買唔到,去第二區無得做。」正在忙於和客人打交道的五金謝太太,她突然插嘴道:「市建局叫我們去深水?,沒有客路,你知唔知道若你不是在那一區做了一段長時間,沒有人會信你的!別人不熟你,不會幫襯你。」五金謝又說:「做這些生意講營聚,雖然最初每日只賺200元,但我沒有灰心,相反我雄心萬丈,看見生意一日比一日多,總之你的熟客一日比一日多,那些客會再來買野。」我反問:「既然你有些客坐車到這區幫襯你,你搬去深水?,他們也會坐車去深水?找你。」謝先生說:「但深水?沒有大鐵舖,顧客到這區是找大鐵舖,難道叫『金和』等大鐵舖與我一起搬嗎!難道又叫這裡的裝修師傅和街坊跟我搬去深水?嗎!這裡許多街坊幫襯我,所以我只能搬去附近的三條街。」我追問:「你所說的熟客佔你們營業額有幾多呢?」謝先生說:「你當三分一,例如在重建區內的水電舖(即水電葉和水電譚)、鋼閘舖(即鋼閘王),對面前三街,後三街,附近工廠大?,有做消防工程等,我不說有營業額的一半,沒有一半,也有三分一,沒有三分一,也有四分一。」謝太又插嘴,說:「我們只靠街坊生意,否則我們不需要捱得那麼辛苦,最初蝕本呀,給銀行追數,我們由蝕本做起,捱到今時今日,現在它說拆便拆,隨便賠幾十萬,我們要搵食,要養仔養女。」


從商舖用戶看空間:市區重建:改變地區經濟(二)
從商舖用戶看空間:市區重建:無力感(三)
從商舖用戶看空間:聲音的消失和討論(四)(已修改理論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