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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死

迪按:昨晚﹝四月二十四日﹞看無線的新聞透視,好嬲。一個與我同歲的江西人,一邊慶烚烚地罵cnn搞抗議網站,但當記者問他,關不關注國內的人權時,他說﹝大意﹞,這三十年的改革開放,令我們這一代感覺前途是有希望的,我們當然不希望有事情﹝指cnn及背後的反華勢力﹞阻礙發展。現在我們最關心的是物價、通漲、薪水,還沒有侈奢到有能力關心人權。這句話很老實,但實在令人又憤怒又難過,怎麼連講愛國也功利至此。剛巧要交報紙稿,就以此為題。

都在隔岸觀火地談北京奧運。或是談巴黎藏獨「分子」﹝北京說了一千遍後,香港傳媒已習慣採用此稱呼﹞及背後的反華勢力,或是談在合肥圍堵家樂福的愛國憤怒青年。這類評論看得多,還真以為香港是個無涉事件的避風港;卻是,民族主義的火炬早已燒到埋身,將這地僅剩的也挺虛幻的「自由空氣」靜靜地燒盡。

最近,上至國際奧委會,下至特區政府都流行一句話:「政治不應介入奧運」。梁文道先生在去年八月二十三日在本報發表的《小心政治》,已經戮破了政治人物叫人不要碰政治的虛妄。可惜,按美國語言學者George Lakoff於"Don't think of an elephant"一書所言,當權者已經令「政治是骯髒的」這個聯想框架﹝framing﹞深入民心,所以無論有識者說多少遍「奧運本來就是政治」,到頭來反而強化了當權者的論述。

挺有意思的是,看西方輿論,沒有多少人會說因為「奧運本來就是政治」,所以應該趁機向北京施壓。人權組織的主要推論是,改善中國人權是北京在申辦奧運時及成功申辦後的「承諾」,現在他們只希望北京按承諾行事,卻不是變本加厲。不信?總部在美國的人權監察﹝human rights watch﹞在其網站中,輯錄了中國領導人多年來的言論,成為了倡議的重要論據。細心看,大部分言論都是對西方傳媒說的,引述自國內媒體的只有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網絡局副局長劉正榮一句:"No one in China has been arrested simply because he or she said something on the Internet",那仍是很少國內同胞會看的英文《中國日報》。國人可能不知道,原來中國官員對着西方媒體開了這麼多改善人權的空頭支票,因此也難以明白,當維權人士胡佳月初因五篇文章和兩個訪問被判「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名成立,西方記者的反應會如此大。

國內憤怒青年在官方鼓勵的民族主義氛圍下,將所有西方輿論一律看成外國出於妒忌中國崛起的陰謀;然而身在香港的中國人,應該有條件作出不一樣的解讀:要求中國政府落實言論自由、宗教自由和政治自由、不要打壓異見人士、不要縱容資本家剝削農民工、不要縱容土霸隨便拆毀人民的家園,並非只有西方人權組織會說,我們身為在香港的中國人更應該說,而這本身就是愛國情操的體現﹝至少是其中一種﹞,正如香港市民爭取普選、縮窄貧富差距、反對推土機式重建是愛香港的體現一樣。難道我們忘記了,一九八九年時,我們百多萬人一起上街,舉起民主、自由、反貪的愛國旗幟嗎?

在民主的國度,如何才算愛國,是需要不斷爭辯的重大議題,隨着時勢由人民自行決定。但香港特區政府官員一心諂媚北京,只管引入國內一言堂式的愛國主義,排斥其他。就以五月二日奧運聖火在香港傳送為例,只有北京指定的「愛國」政客、「愛國」商人、「愛國」運動員、「愛國」演藝明星能擔任火炬手,市民也只「應」以一種歡天喜地、為中國經濟崛起自豪的心情,在旁打氣。所有其他意見表達,都被描述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只配瑟縮在邊緣一角。

可憐的是,就連香港的學術機構也不自覺地協助特區政府製造不寬容異見的輿論。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在四月十七日公布的「市民對北京舉辦奧運會態度」調查,指出﹝一﹞「絕大多數的受訪者(93.4%)對此﹝干擾聖火傳遞的行為﹞表示不贊同......反映香港市民對干擾聖火傳遞的行為一面倒地感到不表認同」;﹝二﹞「幾乎所有受訪者(98.2%)都表示希望香港奧運聖火的傳遞能順利成功」;﹝三﹞「另一種意見卻認為,北京舉辦奧運會其實是一個好機會向北京施壓,藉此改善中國的人權狀況及對西藏問題進行施壓,對於這種意見,有七成的受訪者(70.0%)不贊同。」

研究所不界定何謂「干擾聖火傳遞的行為」,將溫和與激進的形式混為一談,配上﹝二﹞,就被解讀成香港人對所有模式的異見表達都不接受。支聯會在五月二日打算舉行「人權聖火」傳遞,已被親政府報章說成是「赤裸裸干擾和破壞奧運火炬傳送」﹝註﹞。至於﹝三﹞,更加是倒果為因,如前所述,改善人權是中國政府官員的承諾,研究所的問題誤導市民將中國政府視為受害者。在聖火傳遞前公布如此民調,結論還是那句自相矛盾的「不應將奧運政治化」,結果令本來已經小無可小的異議聲音更邊緣,令香港警察更有理由去騷擾異見人士﹝包括港大同學及大部分民間團體﹞,助長嚴密監控的不寬容氣氛。

另,今日﹝四月二十五日﹞看亞洲電視和無線電視的黃金時段新聞,無獨有偶,居然都用了頗長的篇幅報道那個「民間自發」、經facebook組織的聖火護衛隊。兩個feature報道擺明是約好同一日出街,為官方愛國加個溫柔的包裝。這種「新聞」,看着令人神經錯亂。明明有98.2%香港人希望聖火順利傳遞、十個武警藍衣人、三千個香港警察,這個民建聯青年團成員還在裝啥弱者?無線記者偏偏上當,用「傻」作為報道的主題:這班傻傻的愛國青年,「一旦面對挑釁,會保持克制」,只會和平地保護着聖火。隊長張思晉說:「我們不反對人地話我地傻,但我地都有我地的心態,我地的意願。」女隊員說:「原來香港人都有另一面,有愛國的心。」這下我才知道,原來在主流眼中,香港青年能做個愛國憤青已令人萬分欣慰。亞視記者訪問的市民說得更精警:「市民他們肯自發性,有種心態去支持、保護,不同其他人去示威、抗議,有種意識去保護是好事,讓人覺得連學生都覺得應保護聖火。」

可以看出,建制何等擅長公關辭令,搞個「聖火護衛隊」,乘機不斷重複「保護」「保護」「保護」。「保護」一詞的正面聯想,明顯比「示威」的對抗聯想更為一般人受落,順勢就將所有異議者打成破壞聖火的「壞人」,自己當然就成了善良的「保護者」了。另一名女隊員因此說:「點解我們不去做d野,去保護我們的國家?」從保護聖火到保護面子到保護國家,「壞人」則從示威者跳到歐美日反華勢力,二分由頭到尾,不容其他獨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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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的感覺,愈來愈近,也愈來愈全面。建制本已形勢大好,現在連公關也「贏到開巷」。但窒息的意思是,不單止在政治上失勢,而且連繼續講想講的也沒機會,且要付上沉重代價。身邊已經有人因為怕被點相,不想在五月二日露面,因為還想回大陸,因為還不想回去被國安跟蹤,影響工作。在香港寫文章寫報道還未至於犯叛國罪,但如果禁忌講太多,發表的地盤會不會被陰乾?八九民運後,已經有一代異見者被隔離,或者在香港、或者在海外,等你殘酷地被歲月淘汰,如今,頭上的陰霾悄悄出現: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批被隔離的?

在港大圖書館前的民主牆,最近經常有香港學生和國內學生罵戰,國內學生不時提出一種講法﹝大意﹞:你們班香港人,躲在一國兩制的保護罩下扮人權民主自由堡壘,向大陸說三道四,收皮啦,你們管好你們自己的事,國內的事,不到你們去管。想起來,這個一國兩制真是令香港人比殖民地時代更不堪。那條界線,我們原以為是用來防止國內同胞湧入這「流奶與蜜之地」,其實更重要的作用是阻止香港人成為中國人、衝擊中國政治。現在已經很明白了,這條界線,當北京要做野時就不存在,但當香港人要介入界線以北的異議政治﹝做人大政協以外﹞時,界線馬上現形,只要在電腦裏按幾個鍵,把回鄉證disable,你馬上就不能回去了。香港人的中國人身份,只要有界線一日,就隨時可被剝奪,而國內同胞,也可以繼續像港大的國內生一樣,視香港人為二等中國人,沒資格過問國內政治。

幻想有一天,被褫奪「回內地權」﹝變相是軟禁﹞的香港政界人物,為了能繼續爭取國內更大的公民權利,大批地偷渡回去......這是香港人在漸漸缺氧的環境中要想的問題。

憋死是很痛苦的。

PS:
大家若在五月二日碰上還敢於站出來的異議者,以不同的立場表達對中國人民的愛,請上前給他們一點鼓勵。

﹝註﹞四月二十六日看大公報,又見一篇《李卓人甘冒天下大不韙》,引述亞太研究所的調查結果:

「日前,中大亞太研究所以電話成功訪問了1000多名市民,發現93.4%受訪者不贊同干擾聖火傳遞,逾九成人認為北京舉辦奧運是中國人難得的機遇,無論如何均應全力支持,及希望北京奧運成功舉行;有七成人不贊同藉此時機向北京施壓,要求改善人權狀況及西藏問題。

「絕大多數市民支持國家辦奧運,顯示了港人的愛國心和歸屬感。不過,港人也並非一面倒百分百表支持,因為任何社會都總會有一些反骨仔。如「支聯會」的李卓人、司徒華之流,就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準備逆民意而動,上街干擾聖火的傳送,加入演出反華鬧劇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