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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競聰: 想像西九用家

在西九的「喧嘩」聲中,似乎還未聽到太多討論「用家要求」的聲音。也許香港的消費者(包括文化消費者)已習慣了被既定「市場」口味和潮流主導,對本身作為消費者的權利和要求没有多大講究,也甚少會對商品或服務提供者提出具體期望。但這卻有違那在商界討論多時,所謂「用家主導」(user-centred)的理念,也蹤容了商界去違背自己口口聲聲設下的現代企業原則。為什麼大家還不積極研究一下所謂「西九用家」的需要和要求呢?

我想像西九將有很多不同口味和需求的用家羣,應該一一把他們界定清楚,並為各類用家們規劃出合適的設施和服務,好好造就所謂之「公眾利益」。我估計,下列用家羣都會對西九龍文娛藝術區抱有一定的期望:

(一)來自歐美、東南亞和中國各省市、甚至中東、非洲、南美地區的遊客。遊客最少又可分兩類:文化遊客和一般旅客。前者專程到來作文化觀光或參與香港的文化活動,如展覽、表演、研討會或影展等,就正如我們到威尼斯或上海參觀雙年展,並順道作觀光或接洽當地的藝術文化單位或人物,主要以學習和交流為目的;後者則是前來香港旅遊散心玩樂和消費的,並沒有必要到西九去,但既然這是被推薦的景點之一,也就到那裡凑凑熱鬧吧。我相信後一類遊客一定比前者多,所以可以想像一下怎樣為他們準備消費的藉口和設施:甚麽文化紀念品、有藝術氣息的咖啡座或茶館、一些街頭表演、或一些畫人像、做手藝的攤位等,往往都能滿足他們的要求;這大概與現時的「藝墟」無異。

至於文化遊客的要求,就要看他們從那些地區來了。什麼文化藝術的內容才對來自不同地區的文化觀察者具吸引力?這是需要詳細研究的課題,因為這對博物館的購藏方向、展覽主題、空間運用和表演場地的設計等都有決定性的影響。例如,建議中的設計館將購藏什麼設計品,會不會搞香港樓盤設計展等?究竟香港的文化或香港辦的藝術文化活動,憑什麼來吸引世界各地的文化藝術工作者前來觀摩、交流和學習呢?所謂國際性的藝術年展、百老匯式的劇場可以吸引誰來?十年後的世界文化趨勢如何?本土藝術又對誰有怎麼樣的吸引力?西九文化藝術活動的定位應該靠攏中國大陸、歐美、還是中東、非洲、南美或東南亞等地的藝術形勢和觀眾?

如果要打造一個世界級的藝術文化地標,將來的「西九盛事」就要有所定位。不難想像,歐美的文化遊客可能比較對中國或東南亞的藝術較有興趣;中國內地或南亞地區來的也許期望透過西九的「國際性」活動跟世界各地的藝術圈交流接軌(若香港有能力或有策略地吸納多類,尤其是西方主流以外的藝術)。那麼我們的博物館和表演場地應該籌辦什麼節目,才可在亞洲建立一個真正獨特的藝術文化「地盤」?才值得各地不同需求的文化工作者 / 遊客到來觀摩「這區域」的藝術文化?

我個人有一種預感:現時各個發展商應該都在密謀着一套全球化的企業發展策略,而且將會透過組織西九的文化資源,向某些地區–譬如發展中的東南亞國家 - 推消本身的企業形象及其他業務。利用國際或區域性的文化贊助,甚或策略性的藝術購藏,往往可幫助企業打開其他市場。在這種前提下,企業的取向定會直接決定將來西九的活動和「文化」內容,間接亦影響著香港的藝術文化發展。這是大家該注意和展開討論的議題。

(二)本地的藝術工作者,包括藝術家、文化人、評論人等,似乎應該是西九的主要用家。不能忽略的是,「藝術用家」的所謂「使用」,並不能單指展覽和表現場地的使用權(或機會),最要緊的還是創意交流、排練和實驗、製作的私人空間和較小型、半公共的設施;而且更重要的條件是便宜。以視覺藝術為例,工作室的租金一定要平,空間要寬大,有足夠儲存作品和工具的空間,要交通便利或要鄰近一些售買材料的地區,以方便物料及器材的搬運等等,這對未露頭角、經濟條件稍弱的新進藝術家尤其重要。香港的昂貴地價和空間,其實已經窒礙了很多藝術創作的可能;若能吸引藝術家羣到西九工作和演練,以至日常的合作交流,才真正有機會發展出香港的「藝術人氣」。如以住北角油街藝術村,現時的火炭工作室等都是藝術家喜歡聚腳創作的地方;而不應只是衣香賓影的開幕酒會和首映禮,或純粹眼看手勿動的展覽場所。堂皇的建築和設施似乎只能針對其他用家的消費性需求,未必能凝聚實質的創作組群 (creative clusters)。世界各地的藝術區,大多是由平租的工(業)作空間開始,然後才慢慢衍生出周邊的文化人流和經濟活動。

這並不是說藝術家和文化人不需要完好的演藝和展覽場館,只是如果過份則重於高檔次、金碧輝煌的文化包裝,而忽略了培育創意和創作過程的實質環境需求,是鼓勵不了什麼文化凝聚力的。又例如,本地藝術家極需要接觸來自世界各地的文化藝術資訊,從而尋找本身的創作方向和視野;觀摩和參與西九的活動只是途徑之一,其次就要借助西九的訊息資源(這會是什麽?)或文化資訊的渠道,建立本身的專業合作和交流網絡。西九可否滿足這些藝術工作者?

另外,藝術家可怎樣跟西九周遭的社區資源和人際網絡拉上關係,其實亦至為重要;較實際的牽涉附近物料供應商和相關支援服務(如設計、印刷、舞臺道具製作等),較長遠的卻要營造機會,讓藝術家們跟周邊社區發展出實質的、互動的,甚至共生的關係(如創作人售聘設計周邊的商舖和公共設施等)。如果規劃得宜,這些雙向的社區機遇和資源,也將會是藝術家和社區(會)創新的動力泉源。

(三)更需要想像的是,香港市民大眾用家的需要。我們大概可作幾類假設:包括一類對香港藝術(無論在文化意義上或經濟意義上)有所憧憬的社會階層,通常會是稍有經濟能力的專業人士或中產階層,和有志從事藝術文化行業的青年人;其次是一般對所謂文化藝術没有多大要求的「打工仔」和小商販一族;再其次就有一些被逼(或被引導)接觸「藝術文化」的學生群。第一類用家大概會成為西九主要的本地消費對象,所以他們的品味潮流,和對所謂「國際級」藝術文化的期望將會影響西九的「市場」。如果百老匯式和西方大師級作品經過傳媒炒作後吸引到他們,他們也許會按著支持「藝術陶冶性情和促進美好生活」的態度成為忠實的本地文化消費者。但我會懷疑他們對主流以外、缺乏名牌包裝,例如弱勢社群或較實驗性、顛覆性的藝術形式之關注程度。儘管這樣,這個階層的市民都會對西九的營運產生頗大程度的影響,主要是在藝術市場的口味方面。

大概在美好品味生活的前提下,他們的子女,亦即是上述『被逼(或被引導)接觸「藝術文化」的學生群』,將成為被指定的觀眾用家。這主要是透過學校教育的機制而成就。而學生到西九去,自然需要多重的配套;由校車停車位,到集體活動空間,到教育錦囊,到導賞服務等都需要有專責的部門和專人跟個別學校統籌。這裡亦有可能汲納到一部分藝術家的「勞動力」,以進行西九藝術教育的工作。但這些學生用家其實是較被動的一群,他們將來的文化視野和藝術「造化」,也很可能承襲著他們家長和老師的「大眾口味」而走。所謂培養藝術觀眾,以至藝術市場,甚至香港的文化前景,就是要抓住這一層的用家。這是一個充滿意識形態的文化藝術市場地盤。

至於對藝術文化「愛理不理」的打工商販一旅,對西九並不一定如想像般的抽離。他們可能對西九的活動和設施没有甚麽特定要求,卻可以像普通觀光客般成為假日消費者,在西九發掘景點,一家大細拍照看夜景煙花。然而,值得留意的是,他們真正的需要實不止於此,他們極之需要成為西九周邊經濟的受惠者。例如做的士、小巴司機的可以接載西九遊客、賣小食的可以在附近營商,做士多的、做食肆的甚至做搬運的也可以從這些文化人流和物流賺取生計。我相信只有這樣的文化地標才可以跟市民大眾產生實質的生活文化意義。如果西九真正要令鄰近社區以至整個社會受益,在規劃上就要容許區內和區外的社區有所「利益輸送」。西九所帶動的經濟活動(或文化活動?)豈能過份集於其中、豈能被一兩大財團、企業所操控?反而,作為籌建者的,要讓整過規劃–套用陳冠中的說法–「透孔」(明報 2003 年 11月23日)讓民間資源自動從各方位滲透進來;讓整個社區以至社會跟這個地標產生共生關係。我斗膽肯定:這才是市民大眾用家的真正需要!

蕭競聰

200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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