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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匈牙利……--誌《匈牙利10+1》

文:李維怡

零成本低科技集體創作

「貝拉塔爾言出必行,《都靈老馬》後真的不碰攝影機轉當監製,扶植本土影業, 不過老馬有真火,頭炮即夥集11匈牙利大導,向家鄉箝制文化表達自由的右派政府開火:要證明自己存在,要證明電影的創意和多元,有甚麼比齊齊拍片更好?名符其實零成本,參與者個個無薪,一切器材架生不只朋友義助,更是低科技無添加……」

今年翻開香港國際電影節的刊物,見到《匈牙利10+1》的簡介,頗有遇到友善陌生人之感。站在影行者的立場,零成本去向右翼政府開火,不是自己拍而是鼓勵大家一齊拍攝表達,更不惜低科技無添加?這實在是藝術公民化、普及化(而不是流行化喲)的同志之舉,不可以不支持,二話不說就買票了。

不過,名導如貝拉塔爾都要這樣做,想起來,正面意義當然是表示窮人都可以創作了,不過背後潛在背景似乎相當晦暗:如果是故意以零成本向「箝制文化表達自由的右派政府開火」,那麼,看來這個右翼政府是對文化產業大減資助吧,這樣情況下的「零成本」的另一句話應該是「不要以為你不給錢我們就會閉咀」!

別只看到貝拉塔爾

這十一齣影片的導演:

András Jeles, Ágnes Kocsis, Ferenc Török, Simon Szabó, Márta Mészáros, Péter Forgács, László Siroki, György Pálfi, Benedek Fliegauf, András Salamon, Miklós Jancs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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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寫這文章,而往網上看有沒有評論,似乎都是劣評,都是些看不懂、不好看、匈牙利電影無未來、要求貝拉塔爾復出等。

老實說我有點驚訝,因為一邊看我一邊產生的直覺是:很有趣啊!可以在今屆社運電影節選播嗎?可是不曉得背景有點難解讀,雖不曉得背景,但看完後覺得十一齣影片雖未必有「夾」過,但拍完後的排列次序,卻肯定是有意為之的,所以整體感覺,還是會有的,例如:想作為一個人而存在的強烈危機感、自由的危機、強烈的焦慮和壓抑感、對政府偽善欺暪的不滿、貧富懸殊,但最主要的,仍為一種:「看見人」的強烈願望。

直覺,我相信是經驗總和之後在腦袋裡形成的桌面捷徑,是有其道理的,但當然,一個人的經驗總是有限的,所以也應該以不同的角度檢視一下,而其中一種方法,就是仔細回憶到底自己見到、聽到什麼。

記得看到差不多到一半時,我開始覺得,好像該記下個大概,否則忘了內容便無法向社運電影節籌委推薦了,便摸黑摸出紙筆來,靠感覺寫下一點非常雜亂的筆記。

十一擊

幸好靠這筆記,可以修復多記憶:(由於部份沒有英語字幕,故有些內容也不確定)

一開始是字幕,說明所有的影片都是沒有資助。

1)黑白。 所有被訪者的大頭都在鏡頭正中間,有時說話,有時不說話,不說話時應該用了放慢速度,因為後面的樹葉和魚缸裡的魚都動得好慢和好不順暢,而人物其本上說的話是:「我想/我思考」(i think)或「我想/我思考所以我是/存在」(i think therefore i am)。我不知道匈牙利語是怎樣,但若果是 i think therefore i am,就很難譯,因為i am並不單是「我是」的意思,也可以是一種現在進行式的、正在發生著的「存在」。受訪者有老有少,有人樣子尷尬,有人微笑,有人無表情,而背景好像經常出現海浪聲音。

2) 彩色,線性故事。一個以手搖鏡紀錄片形式一路到尾的短片,一個中年無家基層婦女的一天。在露宿者之家一大堆中年女人起床,各自把自己的家當提在身邊,女主角去找一份小兼差,站在繁忙馬路中央賣雜誌,吃飯就去救濟中心,中途有隻流浪狗開始跟著她,發生一點感情,但晚上露宿者之家不容帶動物,她便與狗狗到公園睡,由於在匈牙利街頭睡覺是犯法的,她便被帶回警署,原來她已犯第二次,無錢交,要上庭,但上庭前不准保釋,故影片最後以她被關進監獄和狗狗被政府抓走作結。片尾字幕交待相關的苛刻法例,抗議之聲甚是明顯。

3) 彩色,非線性敘事,蒙太奇。莫斯科廣場上的人們。有遠鏡、有近鏡、貌似紀錄片。有人擺賣,有人敝開衣襟露肚腩飲酒、有人談情、有人街頭賣藝、有人獨坐、有跨國企業品牌廣告……背景聲音除了現場聲,還一直出現一個應該是政府人物對人民的承諾的講話,但這個講話不是現場聲。結尾有廣場上小提琴賣藝的畫面和聲音,樂手好像在演奏一首應該由好多人一起演奏的多聲部作品的其中一個聲部,那音樂,應該是韋華第的《四季》。

4) 彩色,線性故事。影片一開始以小提琴聲音+(應該是)多瑙河的美景開始,鏡頭一直PAN到河邊,一個男子的情慾低吟聲漸與優雅琴聲混在一起。一個女子正跪在地上為一名青年光頭麻甩肥仔口交,但忽然又不肯做了,兩人便因是否避孕、以致組織家庭的經濟等問題吵起架來分開了。然後肥仔去搵工,撞上了騙子公司,想騙人發環遊世界大夢到郵輪工作,但要先交勁貴學費學英文。肥仔不信而去。

5) 彩色,表演性,彩色畫面只佔銀幕右上角約七成,其他黑畫面地方一直出字幕。演員一身黑到一個叫M的垃圾筒把一隻被劏開了肚並掏空了內部的羊拎出來,全片就是這一人一羊無聲表演,字幕在說一個某人對探望某人的故事,對白中有些對政府的不滿,還出現一句存在主義大師海德格的引言……

6) 彩色,由大肚婆在露台上臨盆大叫開始,似乎是一個半線性的、關於貧窮女人唯有棄兒的故事。

7) 彩色,非線性,全片平衡剪接鄉效和城市的生活,頗明顯的貧富懸殊光景。

8) 強勁搖滾樂,不知唱什麼,畫面出現紅藍黃三色的一些各種指示標誌,然後畫面極盡眼花撩亂之能事了一會,只見一些歐洲的藝術資助的機構如ARTE的名字,似是一種片尾字幕,然後真的出現了黑底白字向上跑的一般電影片尾字幕,然後畫面就出現播完菲林後出現那種畫面,好像「全部片放完了!」然後開始第9)齣影片。如果在十一齣影片放映前那個字幕沒有說謊,那麼這齣影片很明顯在「玩野」啦。

9) 彩色非線性敘事。全片有一些近似白人的小孩,在玩耍,也有另一些,看來不是白人的孩子,片的最後,是一個長長的長鏡頭,在一間有好多張上下格碌架床的房間遊走,每個鏡頭在小朋友的正面上停留好久。好多小朋友是孤兒院嗎?影片好像沒有交代。

10) 形式重覆第一齣片,只是這是彩色,而人的背景通常是一些不太動的東西。這次的人的樣子,看起來比第一齣片的人「愁」許多。而他們的主句,是「我不再自由了」(i am no long free) 。他們也有說,是因為被愛上鎖,已被銬上銷鏈,又有人說:如果你可以來望我,我會很高興。他們都沒有墮入愛河而說自己「不再自由啦」那種喜悅,更像是:「因為我有愛,我不可以視而不見,我不可以無感覺,我不可以再自我欺騙我是自由的」--還是我想多了呢?而片的後段出現的歌聲,我不記得歌曲的名字,但肯定那是來自匈牙利民謠女歌手Marta Sebestyan和樂隊Muzsikas, 肯定來自那張叫The Prisoner’s Song(台譯《囚徒之歌》)的民歌專輯。

11)片名:試鏡(screen test)。主要是長鏡頭,以女舞者在導演大聲的指導聲下以舞步穿越一個貌似貧窮住宅區的地方,最後女舞者從後抱著一位老人,女子問:「他們還在拍攝嗎?」老人回答:「我們在這裡該做的不是拍攝,我們該在這裡尖叫。」(we shouldn’t be filming here, we should be screaming here.)

十一擊完,非常落索掌聲,散場。

應該是《匈牙利2011》才對吧

看著看著有點後悔,覺得自己該先找點資料看看,當然,無可能所有人看任何一齣片前都會對社會背景有充足的認識,但,無可否認,社會背景孕育著一個創作人的心靈(正向或反向)及他想表達的內容。而且,這十一齣影片出現的背景如此具社會性,似乎都是去了解一下比較好。說到底,如果我們不希望影像藝術變成一種冷媒體,而是一種引導人溝通、關注的暖媒體的話,創作人也沒有一定的責任要把所有話說盡,做為讀者/觀眾的我們,看了之後,也可以主動再去做更多了解,更多思考吧。

於是我找了一堆資料。

然後我覺得,匈牙利的片名既是Magyarország 2011 ,所以,如果片名為《匈牙利 2011》,是較為適合的,因為,這個聚眾拍片鬧事的動作所針對的,正正是2010年大選後上台的右翼政府。

我不想說那齣影片回應什麼社會現實--我相信,社會現實是整體的,這十一齣影片也是一個整體,很難換算,所以,我就只組織分享一些我找到的資料,大家自己自行對讀吧:

(先旨聲明,以下文字都是從網上東抄西抄抄來的)

1) 2010年4月11日、25日,匈牙利舉行了東歐劇變后第六次議會大選的兩輪投票。在11日第一輪選舉,右翼青年民主同盟和基民黨組成的競選聯盟大獲全勝,得票率為 53%。在25日舉行的第二輪投票 中,青民盟和基民黨競選聯盟再獲57席,加上第一輪獲得的206席,共計獲得263席,占議會三分之二絕對多數。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匈牙利的本土主義、民族主義思潮暴漲,青民盟借機迎合,輕易奪權。青民盟的領導維多.奧爾本(Viktor Orban)是個資深政客,很具人個魅力,又擅於玩弄族群民粹情緒,把2008年爆發的國際金融危機說成一個種族問題,一個金融資本的全球化結構問題忽然變成外國人/非匈牙利人拿走匈牙利人的利益,政黨聲稱要保護匈牙利人利益,大玩排外言論和本土主義論述,民望高漲,終於在2010年非常輕易地把政權奪過來了。

2) 這個族群論述的超簡化講法在經濟危機中大受歡迎,亦迅速了種族情緒的澎漲,如此令到與帶來金融危機絕無關係的,在匈牙利境內本屬少數弱勢族群的吉卜賽人,輕易成為了箭靶。Benedek Fliegauf,參與今次集體拍攝行動的其中一名導演,獲頒2012年柏林影展銀熊獎的影片,是以非專業演員演出的影片”Just the Wind”。這電影的主題,就是關注匈牙利近年在經濟危機中興起的、對境內羅曼人(即吉卜賽人)的排外活動。在2008-09年間,發生了一連串吉卜賽人無端被仇殺的事件,這些吉卜賽人多是在家中遭到槍殺、被手榴彈給炸死或被汽油彈攻擊。其實,自東歐共產政權倒台以來,羅姆人成 為共產集團民主轉型過程中發生的社會陣痛的替罪羔羊。匈牙利公立電台經常播出的一首 流行歌曲,告訴匈牙利人擺脫吉普賽人的方法就是使用火焰噴射器。網上資料顯示,許多吉卜賽兒童淪為孤兒。同時,這些事件引發一連串吉卜賽人向北美跑的難民潮,這亦令到加拿大政府考慮拒收難民……

3) 長期在歐洲受歧視的猶太人,當然亦不能倖免。2012年1月,大群匈牙利群眾在首都布達佩斯新劇院門口聚集,抗議劇院將被兩名法西斯份子、反猶份子所接管。多名猶太人文藝工作者,包括電影學院院長Ascher Tamás和諾貝爾得主凱爾泰斯·伊姆雷 都成為被攻擊的對象。在右翼媒體的全力支持下,政府開始對盧卡奇的女弟子、匈牙利目前最著名的在世哲學家、82歲的黑勒·阿格奈什(Heller Agnes)釆取行動,指控她揮霍歐盟撥款。 (來源:http://www.eduww.com/Article/201201/31027.html

4) 奧爾本在2010年5月宣稱,要建立一個「現代的、全新的右翼文化界。」議會廣場上的人道主義者、無產階級詩人約瑟夫·阿蒂拉(József Attila,1905-1937)塑像據信也將很快被移除。新政府認為,約瑟夫這種人不配坐在議會門口。還有,那些從共產極權時代就開始習慣對當權者抱有觀察距離、多言多語的文藝界,雖然是白種匈牙利人,但也不能免於被攻擊。2011年1月10日,包括本片的監製貝拉塔爾和導演 Ágnes Kocsis和György Pálfi,在內的九位匈牙利導演聯署反對匈牙利政府把電影工業中央化。據網上資料顯示,在此之前的二十年,匈牙利的電影資助基金,是由一個電影人相對自主的機構所發出,但這個奧爾班的政府卻把它停運。此舉令到許多電影製作室破產,也令許多不同政見的導演很可能將來也無法申請資助。(聲明內文請往:http://www.nietzschecircle.com/Tarr_English.pdf

還有一篇貝拉塔爾的訪問:http://isainspiration.blogspot.com/2011/04/bela-tarr.html

5) 2010年,數千名市民抗議匈牙利議會通過了頗具爭議的媒體法修改案,加強對私營廣播電視台、報紙和網站的檢查權。 匈牙利政府不僅計劃嚴格控制媒體內容,也包括媒體結搆。上周,匈牙利公共媒體已被重組,理由是方便統一管理。目前部分電台已被合拼,說是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實際為控制言論自由。在最新成立的總部里,關鍵性崗位幾乎均全部由執政黨青民盟的成員占據。新聞節目都統一制作。 (來源:http://blog.66wz.com/?uid-391727-action-viewspace-itemid-594816

6) 匈牙利后轉型時期的蕭條加劇了階級、種族和地區的不平等。近來有關階級不平等的數據顯示,在家庭人均收入水平最高和 最低的10%這兩部分人之間的收入差距比率已從1992年的7.5倍增至2003年的8.4倍。一小部分人成為經濟轉型改革中較大的受益者(占10%到 12%),在新體制中他們的社會地位得到明顯提升。這部分人主要由從私有化中得到好處的前執政黨成員和那些從外國跨國公司的到來而獲得利益的人組成,這些 人與他們在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同類一樣,過着富裕奢侈的生活。另外的一部分人是中產階級(大約占總人口的30%),他們在經濟轉型改革中可以說是喜憂參半。
除 了上述兩個集團外,還有工人階級和“被剝奪者”。大約占社會人口 40%的工人階級,在20世紀90年代受經濟危機和不斷縮小的勞動力市場的影響而遭到重 創。那些在最初的轉型危機中得以幸免的工人的狀況也不見得更好,從1989年以來,這些工人遭受了更嚴重的剝削,他們的工作時間不斷延長而實際工資收入卻 減少了。在社會的最底層,還有占人口 20%的“被剝奪者”,全要由農民、無技朮的體力勞動者、失業者和無家可歸的人組成。他們在轉型改革后過得最差,未 來也幾乎沒有多少改善的希望。
在匈牙利,不同種族的貧困程度也不同。經濟轉型改革給羅姆人帶來了災難性的后果。從20世紀20年代中期到 90年代中期,羅姆人的就業率由75%跌至30%,減少了一半多,羅姆人家庭的貧困率是其他種族的近7倍。今天羅姆人不僅面臨着失業和貧困的危險,還面對 着普遍的種族歧視和隔離,他們的生存受到了越來越嚴重的威脅。
最后要提到的是,地區差異使匈牙利國內的不平等更加突出。自1989年以 來,布達佩斯和西部與西歐相鄰的地區涌入了大量的投資,而其他地區得到的投資卻很少。由于1989年之后重工業生產和釆礦業的崩潰,北部和東部工業區遭受 了尤其嚴重的打擊,這些地區都是今天匈牙利失業、貧困和社會問題最多的地方。(Globalview,2010.6 )

7) 2010年8月,日本極右組織「一水會」會長木村三浩發起的會議名為「帶來世界和平的愛國者集會」。歐洲九個極右政黨派出大約20名代表與會。這些政黨多屬於歐洲極右政黨聯盟「歐洲 民族運動聯盟」,包括除法國國民陣線、英國國家黨、奧地利自由黨、匈牙利「為了更好的匈牙利運動」、比利時「弗拉芒利益黨」、葡萄牙「民族黨」和意大利「社會運動 黨」等。九個黨並派代表一起在靖國神社參拜。

(本文刊於影行者的[尋找在世間的影像]評論網誌: http://leftfilm.wordpres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