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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歲的躲藏(上)

17歲的躲藏(上)

耕季的每天清晨,七姊妹看著阿爸的背影從祖屋的側門遠去。菜田披上晨曦,渺小的人兒彎腰耕作。或有念頭閃過:農民生七個女兒,一定是「追仔」。只是誤會一場,「姊妹」是故鄉語,包括全數未成年的「兄弟姊妹」。

阿爸嚴而有愛,不論生兒或女,都將他所知道的與我們分享。他每到富戶送菜,或知道有鄉里從城市回來,便求書借書,先給村校劉老師預備一本艱深的,其餘的讓我和幾個「愛輸」小孩邊讀邊抄寫。阿爸與劉老師熟稔,相見時會月旦時事,粗魯地坐在門檻前捲煙,阿爸也會隨口託付老師,要把他的兒女教好。後來,劉老師常著我謄寫文章、做額外習作、每天在黑板上抄寫課文,並由領袖生鄭伊明領讀。

不知幾年過去,姊妹和同學都向我請教功課,戲稱我作「小老師」。

改天,阿爸從田間帶回來一條蚯蚓,放在天井地上,餘暉照著。幾隻走地雞站在旁邊,其欲逐逐。阿爸一揮扛在背上的泥扒——「嘭」!泥扒敲在地上,蚯蚓斷成兩節,頓時「雞飛狗走」。

「看。」阿爸指著蚯蚓。
「哇,阿爸好得人驚!」
「這樣蚯蚓會變兩條,對泥土更好?」
「其中一條沒有頭,會死!」
「蚯蚓生命力很強。」
「尾巴給雞吃有營養,頭還會長出新尾巴去挖泥,兩者兼得。」
「但如果切斷的位置不對,斷了內臟,頭尾都會死。」

毛孩七嘴八舌。那時,我們誰都不知道誰對誰錯;沒有標準答案的課堂卻深刻。

和煦的暖光漸變成烈日當空。某早晨,我仍回到學校。同學已不再上課,但泰半仍在教室坐著,彷彿等待著命運。富戶孩子沒再回校。鄭伊明仍然掛著紅領巾。他個子高,眼有神,聲音亮,為人大器,是農村孩子中少見的。同學簇擁下,他拿著木棍和布條,生硬地走向劉老師。

他把老師反手綁送到村校空地前。

所謂村校,不過無名氏荒廢祖屋。人去樓空,空間不缺,偶爾修補瓦楞就好。曾往新加坡「working holiday」的劉老師便佔領空樓,前鋪後居,富孩付「座位費」,貧孩免費。冬至前,奀瘦的學生更可獲發一小塊臘肉或者一顆雞蛋。

那時大家得到基本教育,至今天已各自出頭,成為愛國商人、省幹部、重點高校校長等。

「你跪下!」

陽光照人,劉老師瞇著眼,他看了看這個伊明,猶疑地跪在同學為他準備的玻璃碎片堆上。最勇猛的幾個同學,傍在伊明身邊,亦步亦趨,開始圍著劉老師。那一年,1970。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