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兩個月前，台灣掀起#MeToo運動，《獨媒》亦接獲6名女生聯絡，控訴被本地攝影師黃振強侵犯的經歷。報導刊出後，身兼模特兒和攝影師的Hana Leung亦向《獨媒》表示，願意公開指證另一本地私影攝影師Chris Tong，多次以拍攝為名對女生使用性暴力。
Hana指除她以外，至今有十多名女生反映曾遭Chris性騷擾。包括Hana在內，有6人接受了《獨媒》訪問，其中3人未成年，年紀最細的只有15歲。有人指被Chris以「調整姿勢」為名觸碰私處，並拉扯其衣服至露點；有人在拍攝期間被按壓胸部、拍打臀部或遭言語性騷擾，事後要求Chris不要公開較大尺度的照片，惟不被理會。
Chris Tong會將作品上載至社交媒體Instagram，他的帳號@_pl_intj_evil_有350多則貼文和近2,000名追蹤者。不少作品涉及大尺度及裸體，裸露三點的照片多會以後製遮蓋處理。《獨媒》上月私訊請他回應指控，但未獲回覆，其帳號同日轉為私人設定。一周之後記者致電Chris，他否認性騷擾指控，稱在觸碰模特兒身體前一定會問清楚，又自言「唔會好主動掂人」，除非模特兒要求，或他覺得對作品效果有幫助。
《獨媒》上月私訊請Chris Tong回應指控，但未獲回覆，其帳號同日轉為私人設定。
＊＊＊＊＊
首名公開指控者：20歲大學生Hana
20歲的Hana仍在讀大學，閒時會拍攝人像或當模特兒，Instagram攝影帳號有逾8,000人追蹤。去年至今，她曾五度與Chris約拍，並指在首兩至三次拍攝時合作良好，Chris並無越界行為。
直至今年四月，Hana最後一次與Chris拍照。事前，二人商量好以繩綁身體，拍攝水底畫面，營造「窒息感」，但當天Chris在毫無預警下將Hana的頭按進浴缸水中，而她礙於手腳被綁，無法大動作郁動，逐漸全身乏力和缺氧。曾學過急救的她默默計時，心想可能真的會死。數到47、48秒，Chris終於放手，Hana吐出水來。
Chris用手按著Hana頭部、使她險缺氧時拍攝的照片。（照片由Hana提供）
Hana憶述，當時他質問：「點解你唔問過我先？你知唔知咁樣真係可能會死人？」Chris回應：「你唔係M底咩？你唔係鍾意窒息嘅咩？你咁樣都受唔到呀？」Hana覺得很冒犯，但手腳被綁，只能請Chris替他解繩。Chris解繩時，以繩索鞭打她臀部，Hana隨即問他「做咩」，他又鞭打多一次，說Hana是「偽M底」、「扮唔鍾意」。
Hana認為，Chris是在解繩過程中刻意弄痛自己，利用攝影師的權力滿足性慾望。事發後的一個半月，她選擇逃避事件，開始酗酒和失眠。她解釋，自己15歲時曾被初戀男友按頭強迫口交，當天Chris的按頭動作觸發她的創傷後遺症，令她事後回想會感到窒息。
後來，在私影圈中小有名氣的她，陸續收到女生私訊。有人說見到Hana與Chris合作，因此接受Chris邀請約拍，卻因此被性騷擾。Hana說很自責，自言沒有察覺自己的影響力，因此覺得有責任公開事件，挽救過失。
最初，她先是在限時動態公開邀請曾被Chris性騷擾的女生向她講述經歷，再在社交平台Instagram開直播，提醒女生如何「自保」。至今有13、14人向Hana分享遭遇，Chris則在限時動態反擊，指Hana當時是自願拍攝。
至訪問前夕，Hana才告知母親自己的遭遇，母親當晚失眠，說心痛她，叫她以後不要攝影，但Hana認為不能因害群之馬而假定攝影圈有問題。
因性騷擾感自責：17歲中學生Kiu
Hana因為自責而公開事件，Kiu（化名）卻因爲Hana公開事件，不再責怪自己。
今年初，Kiu接受了Chris的約拍邀請。Kiu說，見Chris貼出來的作品眾多，又曾爲她朋友拍攝，故在表明自己不拍攝大尺度照片後，就答應了他。事前溝通時，Kiu提議在室外拍攝或租攝影工作室，拍攝她穿著衛衣、用被包裹自己的照片。Chris當時回覆指租工作室太貴，又傳送時鐘酒店的資料給她。Kiu認為工作室有閉路電視，較安全，就當作看不到Chris的訊息，打算不了了之。
拍攝當天，Kiu放學後先與Chris在街邊拍攝校服照。拍了不久，Chris就說要帶她去「尖沙嘴嘅一個地方」，並指已將地址傳送給她，Kiu這才發現Chris預訂了時鐘酒店。
Kiu憶述，到達酒店後她想入廁所更衣，Chris卻說「我平時都望咁多，冇乜所謂啦」。Kiu堅持關門更衣，但拍攝開始後突然被Chris喝斥「你唔識擺甫士就唔好亂咁擺啦！」他要求Kiu坐在床上，又推她躺下，並以「短褲個位擺得唔靚」為由，掀高Kiu的短褲，觸碰到她的底褲及私隱部位。Kiu表示Chris「調整」她姿勢長達15至20分鐘，仍未開始拍攝。「我完全唔知比咩反應好，再加上影相之前佢有喝過我，搞到個氣氛好尷尬，所以我個人就好驚。」
其後，Chris將房內某物件放在Kiu的私處，「扯我兩隻腳跟住叫我夾住」。當Kiu建議做其他動作，Chris就責備她不懂擺姿勢。Kiu又因bra top沒有胸墊，要求在裡面穿著胸圍才拍攝，卻被責罵「露個點出嚟有咩問題呀？個個都有㗎啦呢啲。」
酒店內收不到訊號，Kiu數次表示自己忘記通知母親不回家吃飯，希望藉故離場，但Chris拒絕：「你同你呀媽講你搭車搭過龍，瞓著咗咪算囉。」Kiu語帶顫抖說，沒想過自己屈服後，Chris在沒詢問她之下，「直接將我個bratop扯到好低，低到露點，期間我有係咁整返高，但佢都係繼續扯低。」
而在拍攝進食題材的照片時，Chris將手指伸入她口中，叫她咬著：「好驚，嗰陣係想喊，嗰陣真係好想喊。」
Kiu事後向朋友哭訴，朋友建議她報警，但Kiu擔心家人得悉事件，所以沒有報警。本身有抑鬱症、每日要服藥助眠的她，覺得事件加重了病情，不但經常哭泣，亦不敢再約不認識的攝影師。Kiu坦言，因為事件陷入自責，直到看到Hana公開事件，才發現很多人有類似經歷：「我先慢慢知道，其實唔係我問題。」
在Hana公開事件前，Kiu說不敢「搞大件事」，「我好驚佢（Chris）將我啲相抌晒上網比全世界睇到」。她說現在仍然害怕，但認為「有其他女仔比佢影到裸照，都可以咁勇敢企出黎，咁點解我仲要驚？」
選擇報警的女生：16歲中學生浪犬
拍攝時只有16歲的浪犬（化名），則是唯一有報警的受訪者。
去年12月，浪犬與Chris相約在旺角後巷，穿著衣服再用繩綁身體拍攝。但Chris當天堅持到殘廁拍攝，浪犬出於信任而答應，Chris卻在殘廁內擅自用手觸碰她舌頭，又拉開她的吊帶背心拍攝。浪犬向Chris表示不想拍攝露點照，Chris表示「會就住」，但後來浪犬看回圖，發現有拍攝到乳暈。
Chris在殘廁為她解繩後，批評她的白色牛仔短褲「好樣衰」，要求她脫下。浪犬當時覺得他是專業的，就只穿長身、能遮蓋底褲的上衣拍另一輯照片。拍攝地點是天台，Chris中途突然拉高她的衣服拍攝露底照，事前並無詢問她的意願。
浪犬表示，對Chris的性騷擾雖感不適，但當時未及反應，至事後才覺得不被尊重，「夾硬拉大我嘅尺度，如果佢問咗我先，我或者覺得ok。」
浪犬是6名受訪者中唯一有報警的，卻是源於「美麗的誤會」。她在朋友通知下，誤以為《獨媒》早前的#metoo報導主角黃振強是Chris，並因見受害者眾多，「一時衝動」蹺課報案。但她仍認為報警決定沒錯：「想stop咗佢繼續害人，比佢有啲應有嘅懲罰。」
浪犬過去也試過因性騷擾或性侵而報案。她指過往的經歷令她對性別議題產生興趣，知道遭遇性暴力不是自己的錯。但她提到，因《保護兒童及少年條例》容許警員及社工採取行動，向需要照顧或保護的兒童或少年提供保護，患有躁鬱症的浪犬14歲第一次報案後，到現在都需要遵守夜晚6時回家的宵禁令。
自16歲起，浪犬需要居住在宿舍接受保護。如今又有新一單案件，她預計直至18歲生日，才能回家，「覺得好似同嗰條友攬炒，分分鐘我困得耐過佢。」
為他人而發聲：18歲紋身學徒V
除了非必要及未經同意的身體接觸，也有女生認為Chris的說話常帶著性暗示。
今年5月， V（化名）與Chris相約拍攝裸照及繩綁。拍攝期間，V指Chris突然抬起她的雙腿，放在自己肩膀，拍下她的私隱部位。此外，Chris提及自己與其他模特兒發展為性伴侶，問V對性伴侶的要求，又稱自己「S底」。V覺得有性暗示，選擇「Hea覆」他，但拍攝繩綁期間，Chris伸手掐她頸部近兩分鐘，令她不能呼吸，又將手指伸進她口中；休息時，Chris亦以「紋身好靚」為由，摸她腰、背、肚和大腿，又指她私處脫毛不乾淨。
V又提到，Chris拍攝她背面時，突然用手撥開原本纏住她臀部、遮住其私處的繩拍攝，還說了句「不可以色色」。解繩時，Chris先上下拉扯她臀部的繩，說「好彈」，再表示想拍打她臀部。V以為能令拍攝效果更好，於是答應，Chris遂坐在她腳上拍打約5分鐘，並提出想錄下拍打聲。V立即拒絕，但Chris沒有理會，她越想越奇怪，以腿很痛為由要求他停止，之後離開。
由於這是V首次全裸拍攝，她以為攝影師與model之間也是這樣相處：「有身體接觸、會玩吓，可能呢啲係影nude（裸照）嘅正常行為？」後來她看到Hana直播公開自己被Chris騷擾的經歷：「然後我就諗：仆街了。」
V曾掙扎是否公開事件，因為覺得有人經歷比她嚴重，最終還是決定發聲。她解釋，身邊很多人都有類似遭遇，但選擇不發聲：「我唔想繼續有女仔搵佢（Chris）影，想話俾大家知佢係咁樣。」
訪問當天，V的語氣冷靜，但指事發後哭了一至兩星期。她解釋，當時自己剛開始學紋身，壞情緒影響了學習進度。
謹慎仍疑被抽水：15歲中學生Kwok
相較上述個案，年紀最小的Kwok（化名）認同自己遭受的傷害較細，但同樣涉身體接觸及言語騷擾。
拍攝時，Kwok坐在水桶內。她稱離開水桶時，Chris「衝咗過嚟」示意協助，Kwok表示不需要，Chris仍扶著她腋下「秤」她出來，期間Kwok感受到Chris用兩隻拇指刻意按住她胸部數秒。Kwok覺得很不舒服，懷疑對方抽水，但Chris隨即到下一個地方拍攝，她只能當他是不小心。
Kwok又表示，Chris曾經告訴她很多14、15歲的女生已經有性伴侶，她感到被冒犯、騷擾。與Hana一樣，Kwok亦曾收到Chris拍攝的模特兒裸照檔案，她擔心Chris會將自己的照片公開。
Kwok提到，自己過往合作過的攝影師「少少接觸都唔會有」，亦會主動問她是否有打底，若沒有打底會特別避開裙底拍攝。她慶幸自己性格謹慎，今次沒有受到很大傷害，但感到不忿：「覺得蝕咗畀佢。」
未感受害但指做法冒犯：30歲文員Y
至於性格爽朗的Y，雖未因Chris掀高自己衣服而感到不舒服，但就批評Chris的言行冒犯女性。
兩人只合作了一次。拍攝前，Y表明不想拍攝「少布」的照片，Chris回應指性感可有可無。於是他們在今年4月租了攝影工作室拍攝，Y身穿長身恤衫及白色緊身打底褲。但拍攝過程中，Chris突然掀高Y的恤衫到胸圍高度，又不斷批評她的打底褲「樣衰」。Y認為打底褲不影響拍攝效果，拒絕脫下，亦拒絕按Chris要求拉低恤衫及解開鈕扣。
離開時，Y的男朋友上樓接送，Chris擅自將Y的照片展示給她男朋友看，對Y說她表現差，要讓別人看看照片，令她能「檢討自己」。Y覺得當日Chris不斷的批評，是想打擊她的自信心，從而希望她聽自己的話。
Y提到，自己一向有付費請Hana替她拍攝，見Hana與Chris多次合作，所以信任Chris。她認為自己沒有受害，但覺得Chris想說服女生拍內衣照，當作戰利品，是冒犯行為。
Y希望透過報導公開經歷，令年輕女生有所提防：「終於有人報導呢啲嘢。多啲人知道多啲資訊，可能更有勇氣維權。」
Chris否認性騷擾：口同鼻拗、唔會好主動掂人
上月27日，《獨媒》在Instagram私訊Chris查詢指控，並邀約他面談。他沒有回覆，但在數小時後將公開帳戶轉成私人帳戶，內容只供追蹤者閱覽。用戶名稱則由@_christ_intj_evil_改為@_pl_intj_evil_。
記者一週後致電Chris，他甫開頭就指「唔回應啦，即係口同鼻拗呢啲嘢」。他否認性騷擾指控，稱觸碰模特兒身體前，百份百肯定會問准：「如果唔問清楚又點會比你掂？伸入口一定有問清楚。」他續指自己「唔會好主動掂人」，除非模特兒要求，或他覺得對作品效果有幫助。
他亦指拍攝對方私密部位時一定會事前問清楚，沒試過突然扯開女方衣服，拍攝胸部、露點。
Chris（圖片來源：_pl_intj_evil_@Instagram）
記者：梁熙淳、梁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