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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桶水》胡鬧中見技巧、情深與意義

《半桶水》胡鬧中見技巧、情深與意義

許晉邦編劇、盧宜敬導演的香港話劇團新演出《半桶水》,擺明就是一齣胡鬧的鬧劇,當看到劇中四位演員扮外國人口音去講中國結拜傳統以逗觀眾笑時,便感到戲是放了一重重胡鬧心思去討好、娛樂觀眾,在形式上是跟《半》劇的故事內容有緊密的結合,如劇首商人尼古拉斯 · 積遜(歐陽駿飾)直指賣畫市場是市場主導的,畫家友人卡爾 · 莫蘭特(高翰文飾)的畫作太抽象便難銷售,從而引發在畫中加箭嘴指引的荒誕笑料及說出有許多畫家到死後才一窩蜂受青睞的無奈事實,加箭嘴指引、死後成名跟扮外國人口音、搞結拜傳統背後反映的同樣是:藝術作品已不純粹是創作人的純個人抒發,而是要炮製話題使人們享受討論話題的快感。

屬鬧劇的《半桶水》是值得欣賞而非一塌胡塗,主因在於胡鬧祇是包裝,包裝之內其實藏了大量心思、技巧及要表達的東西,單是四位演員扮外國人口音去演繹不同的角色處境、心情而又能做到全劇口音貫徹始終(不會在演出中途變成另一個人),便是一種不能忽視的好演技。劇中玩「醉酒」與「詛咒」的諧音笑料、以畫筆替代拜神香等細節,則見編劇/導演在創作時對語言、事物的敏感度。用布而非用實木製造的門、窗、屋佈景,使演員可輕易抬起門去呈現一個新的場景,象徵的是劇中四個角色對其喜愛做的東西都沒有真材實料的功夫去做得好,沒做得好卻可能帶來新的生活環境、想法或人生取向(如新的佈景組合)。廚子戴 · 安東尼奥(蔡溥泰飾)反鎖自己並隔著門對作家法蘭高 · 杜可夫(潘泰銘飾)說出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深情友情話,顯然是模仿動作電影的場面設計,祇靠一門二人便能帶來娛樂觀眾的電影感,是源於兩位演員分別把要死與不想對方死的心理狀態演得夠入戲兼流露出絲絲入扣的愛、可惜。杜可夫筆下豺狼殺掉小豬的故事放在皮影戲中演繹,除了把暴力放大但顯得有視覺美感外,更見編劇清楚帶出現今藝術市場的一個現象:涉及/改編經典名著(如《三隻小豬》這個之前許晉邦也為風車草劇團改編過的故事)及具官能刺激的藝術創作總是較易討好觀眾,為甚麼?這是很值得探討。

《半》劇的結尾編排非常耐人尋味,先是積遜、莫蘭特、安東尼奥一起笑個不停,杜可夫問三人為何笑,得出的答案是「互相受笑聲感染」之類,之後杜可夫便爬上高處,伸手將一桶水(其實象徵半桶水)淋遍全身,跟著四人擁/走在一起,謝幕。三個角色齊笑的演繹,效果上便像杜琪峰電影《放逐》、《鎗火》中那種沒用對白但在角色與角色之間的神情、情感上有很深的交流(當中的默契是有戲味的),而把三人齊笑放在全劇的劇情脈絡中並加上那半桶水的象徵,解讀空間便顯得豐富,三人齊笑可以是諷刺世人面對藝術作品時那種人云亦云、忽略獨特想法的一窩蜂現象,也可以是展現三人加被水淋濕的杜可夫對自己那半桶水的才華有自知之明,沒繼續頂硬上去實踐理想,反而有一份「喜歡一樣事物,就要窮一生的精力去放棄它」(編劇之言)的豁達,若編劇能更具體寫出這份豁達的狀況(如杜可夫當不成大作家,也可以當沉迷閱讀的書迷),效果更佳。當然三人齊笑加四人擁/走在一起,亦可以是友情深厚的充分體現。

透過包含倒敍戲在內的劇情、台詞,感到杜可夫、 莫蘭特和積遜都有為自己喜愛做的事盡力去做,縱使在追夢過程的描述上不及近來的港片《填詞L》般詳細深刻兼熱血,但仍看到三人對創作/推銷顯得著緊並有自己的想法,缺失是安東尼奥的角色刻劃不足,這角色原來不是個真廚師,而是個渴望做廚師的洗碗工,可惜看不到「有多渴望?」的劇情,包括為了做廚師、烹調而實際做了甚麼。四個角色被困在追逐理想的半桶水困局中並相濡以沫地走在一起做著一些事情,那份無力感加友情情懷挺像港片《臨時劫案》中三個充滿無力感的劫匪互訴苦況般濃烈及易引發觀眾共鳴,尤其莫蘭特把「靈感你在哪裡」的歌詞填入鄧麗君歌曲《我祇在乎你》的旋律中並哼唱出來後,不久又聽到積遜也哼著相同的旋律及歌詞,那份同病相憐的感慨就確像《臨時劫案》中三個中年男角色輪流唱著《祇想一生跟你走》的感慨般,皆顯得非常有感染力及易使觀眾感動、留下深刻印象,當然特別要讚「靈感你在哪裡」的心思,可見到創作人對文字與音樂的敏銳觸覺。

追夢之路不通但還有友情之路可行,《半》劇的友情之路尚有很多趣味盎然之處,如四人在發了「但願能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結拜之誓後,莫蘭特真的死了,於是其餘三人就要面對能保命的割蓆儀式,偏偏杜可夫是眾人之中最重視友情的一人,他除了說過莫蘭特死後借死出賣他的畫作是「消費他」的劣行外,也寧願死而不割蓆,這便跟要多賣死者的畫、寧願保命(割蓆)而犧牲友情的積遜產生很大兼易引發觀眾共鳴的衝突,幸好醒目的安東尼奥找到「再見亦是朋友」這句話去化解割蓆儀式帶來的衝突。有趣是在《半》劇中段也中詛咒死掉的積遜,於劇末似身處另一時空跟三位好友顯得友誼永固,偏偏四人並没有為喜愛的事做出任何好成績,可見編劇是個對友情樂觀而對理想、夢想悲觀的人,當然每位觀眾對友情與理想、夢想可能有不一樣的人生觀,但《半桶水》確能刺激觀眾思考自己是怎樣面對友情與理想、夢想,證明此劇是胡鬧中見娛樂以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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