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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Anita的信

Dearest Anita,

你好嗎?今年過得怎樣了?

如果你問我,我大概只能說一個字:

累。

累,不僅因為東奔西跑而造成身體上的疲憊,更是因為思慮太多、忐忑不安、徬徨無助、憂心忡忡、憤懣填膺、鬱悶難舒的精神消耗。

這一年來,睡得沉的日子屈指可數,連夢也做不了幾個,遑論夢到你。最糟糕的是,白天明明很睏,晚上卻沒多少睡意;即使睡著了,醒來卻跟沒睡差不多。睡不好,精神自然差,如是者無間惡性循環;只有人在外地,遠離干擾,情況才有些改善。可是,總不能為了有覺好睡而四處流浪吧?

其實你也很清楚箇中原因--今年是充滿變數的一年,工作和生活上無法預計的事情層出不窮,而且一次比一次棘手,何止使人疲於奔命?簡直是人類腦力、體能和EQ極限的大挑戰。

平心而論,今年完成的事情不算少--工作和生活上迭遭驚險,幸而終能順利解決。學業上的必修課都完成了,第一次正式參加學術研討會,又如願給唐先生送上一份微薄的賀禮,成果也相當美滿,實在很感恩。可是體力和精神負荷屢創新高,至今未能完全恢復。相比這大半年來的體力不繼、精神萎靡,完成每一件事情那一刻的滿足感,如今看來,竟似過眼雲煙,微不足道了。

今年經歷了不少事情,從中得到最深刻的教訓是:無論遇上甚麼難題,首先必須沉得住氣,否則的話,輕則無法解決問題,重則使問題進一步惡化,更形棘手。但人始終是有情緒的,為了顧全大局而強自壓抑,畢竟是權宜之計。原以為只是忍一時風平浪靜,事情辦妥後可以盡情爆發;誰知事過境遷,一肚子悶氣尚未煙消雲散,卻發覺自己已無力糾纏下去。一來,亡羊補牢已經耗費不少心力;二來,死纏爛打始終是個勞神傷身的零和遊戲,以我的性格看來,一點也不好玩。可是近年似乎特別流行這個遊戲,尤其在工作的場合上。有時候明明證據確鑿,「把忠奸善惡從詳判」,犯錯的總是不甘伏罪,千方百計務求脫身。最令人氣餒的是,在這些節骨眼上,總會有人因怕麻煩而臨陣退縮,寧可為德不卒,也不肯一錘定音。結果,應該受懲的人往往逍遙法外,盡忠職守的人卻屢遭打擊,彷彿他們才是犯錯的傢伙。

也許你已在拍案怒喝:「還有天理嗎?」以目前的情況看來,的確令人心灰氣沮,但我始終相信宋、元話本裡常見的下場詩:「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如果連這一丁點兒希望也守不住,那就真的不用做人了。是不是?

所以,此時此地,韜光養晦、善保其身實在很重要,就是為了跟那些傢伙鬥長命,等著看他們自食其果的狼狽相。

尤其是如今幾乎每天都得面對諸般指鹿為馬、以偏概全、渾水摸魚、厚此薄彼、惡人先告狀等醜態,簡直比秀才遇著兵更糟糕萬倍。直攖其鋒未必是最有效的策略,厚積薄發、伺機而動,可能勝算更高。

可悲的是,不僅工作如此,日常生活也差不多。為了一己之私而不守秩序、顛倒是非、妄起爭端已是家常便飯,不值一哂。近來似乎變本加厲,人的價值觀愈來愈扭曲,是非、善惡的界線愈來愈模糊,連最基本的邏輯也棄如敝屣。更可怖的是男女老幼、貧富賢愚,無一倖免。從拚命催谷小孩讀書、鼓吹不問後果自置物業才算「成功」,到民選議員被褫奪資格、修改立法會議事規則、高鐵西九龍站一地兩檢的爭議,實在罄竹難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既定立場和價值觀,絕對不容妥協,更沒有絲毫瞭解對方想法、尋求共識的意圖,只是想將自己相信(或被相信?)的一套強加於人。所謂的「溝通」、「討論」,根本毫無作用,不過是各自表述罷了。

坦白說,如今是說話的人太多,做事的人太少,能靜得下心,縱覽全局,然後提出中肯、可行意見者更少。活在今天的香港,像你一樣兼濟天下固然遙不可及,獨善其身也愈來愈不容易,更像被困在垃圾堆填區裡找出路一樣,步步為營之餘,還要小心提防,以免自己隨時被排山倒海的廢物淹沒。

面對這種紛亂、迷惘、躁動的局面,我實在無言以對,甚至稱得上「失語」。所以這一年來,我發覺自己的話愈來愈少,字也不想寫。一來時間不夠,二來靜不下心,想寫也寫不好,不如作罷。書和戲倒是沒少看,尤其是電影和話劇,撂下兩年多的太極拳也重新練起來了,但都是為了貪圖一晌的心安神靜。掩上書、閉了幕,即使心有所感,轉眼間又被諸般繁瑣雜事掩蓋過去了。又如今年初夏,明明在英國度過了悠閒而充實的幾天,值得大書特書,可是回港之後,始終騰不出時間來整理思緒。轉眼半年,驀然回首,竟如隔世了。

人生在世,不能與世隔絕,總要應對千變萬化的人和事,終究也是勞神費力的。就是因為今年變數太多,應接不暇,結果落得身心俱疲,元氣難復。老子說:「歸根曰靜。靜,是謂復命。復命常也,知常明也;不知常,妄,妄作,凶。」真是一點沒錯。儒家的《大學》也說:「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可是此時此地要靜下心來,談何容易?

不知你有沒有甚麼靈丹妙方,可以介紹給我嗎?

好了,嘮嘮叨叨又寫了將近二千字,還是就此打住吧。祝你、Ann姊和各位好友新年快樂!

Forever you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