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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 當清流政黨遇上泥沼中的政客

明報   梁文道
2006-03-22
筆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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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清流政黨遇上泥沼中的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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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說民主黨是89年六四民運的產物,那麼公民黨代表的就是03年七一之後崛起的新力量了;前者是「老式」社會運動的聯盟,後者則是回歸後專業人士和新中產階級的連線;論形象、論新鮮感,在這一刻的優勢都是屬於公民黨的。很多人看了公民黨的黨綱,見到支持最低工資和標準工時這些主張,就擔心如此濃厚的「社會民主主義」色彩會不會不合傳統中產階級的胃口,甚至埋下未來兩條路線的分歧,引致內爭。我反而覺得正因如此,公民黨更是任重道遠,應該盡力重劃香港的政治光譜,在過往維護中產權益和促進基層福祉,高揚經濟自由與強調社會公平等種種對立之間拉開一道新色彩。為什麼中產階級就一定要反對社會福利?為什麼專業人士一定就會疏遠基層?現在身為公民黨執委的吳永順、黎廣德、張超雄和陳家洛等人,在過去數年來都以言行證明了香港的中產階級和專業人士可以有非典型的新形象,至於幾位大律師就更不用多說了。

在香港的政治現實局限底下,任何一個政黨都不能不考慮北京的看法,公民黨也不例外。公民黨明言「平反六四」只是個人選擇,不會把它放進黨綱,論者多以為比起民主黨,這是去掉一個政治包袱的聰明動作。因為這無異於宣告自己堅守井水不犯河水的立場,專注特區事務,不願置喙全國性議題,不像民主黨那樣老和支聯會有斬不清的絲絲連繫。不過中央政府要是真怕民主派,就總會找到不同的理由。在江澤民主政的時期,平反六四絕對是個大禁忌。但是參考過近年美國的外交政策和獨聯體「顏色革命」的經驗之後,在如今的中央政府眼中,最可怕的卻是「海外滲透」了。反過來說,一些連年堅持平反六四的老民主黨員倒是相當「心繫家國」。如何應付層出不窮的「國際聯繫」指控,公民黨諸君不可不作預備。

在公民黨的創黨成員之中,雖不乏學者律師等有識之士,但是有實際政治操作經驗的人卻寥寥可數。最令人意外的,是像黃英琦和何秀蘭這類近年在區議會工作上樹立新風,頗得新一代中產階級好感的角色,竟然沒有被邀請入黨。可見公民黨欲以新人打出一片新天地的意志相當急切,其15名執委中年紀最輕的余冠威甚至說要令人覺得「政治不再骯髒」,真是一派清流氣象。可是政黨畢竟也是一副選舉機器,既以執政為志,就不得不在選戰中壯大成長。以公民黨目前的陣容看來,雖不能排除毛孟靜等新秀奇招致勝的可能,但要在區議會和立法會等兩級選舉中戰勝根基早成的對手,到底有點難度。

所以即將到來的選舉委員會選舉,就是公民黨成立後面臨的第一場選戰,也是它最有機會打得好的選戰了。由於這是一個面向專業界別和既得利益階層的小圈子選舉,沒有充足地區網絡和資源,但有龐大專業界別人脈及影響力的公民黨,或許是民主派中能夠奪下最多席次的黨派,更是最有聲望推出特首候選人的一股力量。從策略上講,在選委會一戰若能佔得先機,掌握談判的實力,說不定就能由上往下地積累起可觀的政治資源了。

提到選委會,大家都知道民主派不再杯葛,「保皇黨」不再必定保皇的這一屆選委會選舉,是政治上第一次認真的選委會選舉。以中央政府慣性思維,當然要消滅「反對勢力於萌芽狀態」,最好就是像以前一樣,不讓任何對手有出線挑戰曾蔭權的機會。但是大家也都知道,一個小圈子產生的特首面對民意基礎比他大的議會,要不是變成寸步難行的跛腳鴨,就是化作「天天選舉」迎合民意的政客。對曾蔭權而言,日後5年要想坐得安安穩穩,大展宏圖,這場800人參加的遊戲就得搞得跟真的一樣,既有對手還得有辯論甚至大型造勢活動,讓全民經歷一次「幻覺直選」,手中無票但是感覺有票。

如此「幻覺直選」不僅對曾蔭權有利,也是包括民主派在內的香港主流民意想要見到的。假如曾蔭權真想「強政勵治」,想從人人都是潛在反對派的泥沼中超升出來當強勢特首,他就應該說服中央,讓民主派提名的候選人起碼有競爭的機會。反正這個選舉委員會最終服膺的還是京港政壇潛規則,其大部分成員的意向還是北京可以左右的,又何風險之有?最後曾蔭權若能在一場「幻覺直選」中壓服民主派共主,他這個特首豈不幹得更風光?

如果民主派真能捧出一位特首候選人,而且成功得到足夠提名,曾蔭權就會收到一份意外的禮物,那就是徹底收編自由黨及民建聯了。設若民主派抬出了李永達、余若薇甚至陳方安生,民建聯還會不會像馬力所說的那樣,自行提名一個候選人出來?在巨敵壓境的嚴峻情形下,中央政府還能容許「愛國愛港」勢力好整以暇地和曾蔭權討價還價嗎?局勢進展至此,大隊歸邊可期。所以對公民黨來說,大舉進軍選委會甚至推出特首候選人,是有利無害的;對曾蔭權而言,為自己培養一個對手,雖然冒險但終於是好處多過壞處;從市民的立場看,一趟掛羊頭賣狗肉的選舉到底是場熱鬧的大戲,而且可以促成更多的政策辯論,帶動追求民主進程的情緒,亦未必一無所得。

我知道這番沙盤推演,在公民黨諸君目中只是權謀計算,是許多好讀書善深思之士不願亦不屑為之的。但在深度的政策研究甚至政治哲學的研讀之外,政治依然有它不大「清高」的另一面。一旦下場,雖然無奈亦不可不作計較。唯祈知我者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