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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鎮洲﹕雲上的日子

李鎮洲﹕雲上的日子

對本地戲劇有一點認識的,相信沒有人會不知道誰是李鎮洲。90年代初,當我開始以劇評人的身分晉身劇壇時,李鎮洲已在中英劇團工作了10年,是中英劇團開國元勳。有朋友更把李鎮洲與中英劇團的另一開國元勳孫惠芳形容為「中英劇團歷史的活字典」。李鎮洲最膾炙人口的演出,自然是1985年的《我係香港人》,時值中英談判之後,當年與袁立勳的「香港三部曲」與陳敢權的《一八四一》,在過渡期一起激起了一片追尋香港人文化身分認同的熱潮。在《我係香港人》中,李鎮洲所扮演的只是一個無名的角色,但在演出海報中,他那獨坐椅子上一臉茫然的平凡人樣子,卻成為了時代的標記。

一直以來,李鎮洲的形象草根,演出活潑幽默,講對白時魅力四射,他在演出中講粗口的那種節奏感,更是無人能及。最近,得悉莫昭如等將會把已故戰友傅魯炳的生平搬上舞台,演出《沒有下集》,並找來李鎮洲導演與主演這個獨腳戲,覺得真是不作他人選。李鎮洲演傅魯炳,真是入形入格,但當訪問者懷覑這個預設,找李鎮洲談這個戲、他跟傅魯炳的交情,以至他本身的演藝歷程,他卻反過來問我﹕為什麼你會覺得李鎮洲演傅魯炳,不作他人選?而在訪問中,他更強調的是自己跟傅魯炳的不同。

旁觀火紅年代
問﹕為什麼會演傅魯炳的故事?是怎樣開始的?

答﹕是莫昭如找我的。大概是傅出殯當日或之後,大家到酒吧聊天。阿莫問我,我便即時答應了。

問﹕為什麼會答應?

答﹕我是一口答應的,當時沒有什麼疑慮。或許是因為當時的氣氛、心理狀態,有一種義不容辭。但若果換作另一個場合,我或許會考慮多一些,先了解對方的想法,看看對方為什麼找我。此外,要演出傅魯炳的生平,或多或少都要作一些扮演,但這很難,我也不擅長。

問﹕你跟傅魯炳是怎樣認識的?

答 ﹕1993年,結婚時在中英開派對,在當時的64吧訂酒水。派對結束後,酒水喝不完,我於是硬覑頭皮到64吧問傅,喝不完的是酒水可否回收(當然是不可以),而傅是當時是64吧的經理。但之後也沒有太多機會跟他碰面,因為傅在日更工作,而我到64吧時,他大多已下班去了。直至阮志雄(雄仔叔叔)結婚,婚禮上朋友小花拉覑手風琴,而傅則在旁歌唱。在那一刻,我才發現他跟我印象中那個唔笑唔多講№的傅魯炳不大一樣,一點也不古肅。之後去64吧,便不時有機會跟他聊天。

跟他聊天,他會講述過去《70年代雙周刊》、他滨與社運的事。聽覑聽覑,你會發現他很喜歡說話,真的非常喜歡,而其中有很多故仔。其實我不止一次鼓勵他把故仔記錄下來。當口述歷史也好,什麼也好,那些故仔很好聽。不過,他可能也有把這些故仔記錄下來,通過攝影、口述記錄或演出,例如《吳仲賢的故事》。

跟傅魯炳相比,年輕時,我是一個唔多出街的小朋友。我整天留在家裏。我比他少6年,有個差距。對於當年的社運,我最知道的是66-67的暴動。因為當時開始睇報紙,那是一場戰爭呵,事件本身好吸引。但總的來說,我不是一個關心社會的人,是個旁觀者。對保釣、中文運動等,也只是看過新聞便算,不會跟進。

問﹕認識傅魯炳,對你有沒有構成衝擊?

答﹕止於好奇。我個人比較慢熱,有些東西聽了便算。不過,我很喜歡聽他講故仔,還有他的表演性。

問﹕那麼,為了排練這個戲,你如何進一步了解他?

答﹕主要靠傅魯炳生前朋友與親人的複述。早期開工作會議時,我曾經作過一個按語﹕每次開會都是一場傅的追思會。

問﹕現在回頭看,你怎樣看傅魯炳這個人?

答 ﹕他念書不多,但他所知甚多,社會閱歷好多,經常作自我反省。跟他們那一代不少人一樣,他們都是存在主義者,好自覺,不似我那麼戇居居。我經常拿他跟我自己作對照,我大部分時間都是白白流走的,而他則活得實在。另外,他很關心低下階層。或許跟他的出身有關,他年少時家境清貧,很小時便開始出來打工,見過不少富人欺壓窮人的情。他經常站在窮人的一邊,但同時又很清醒的作過一個按語﹕「窮不一定有道理。」他思想很通透,自己讀很多書,記憶力又好,經常引經據典。

中英高本納時期的黃金歲月
問﹕你跟傅魯炳那麼不同,我倒很好奇的,想知道你的出身與背景。

答﹕我是七十年代末中學畢業的,當時成績唔好,唔知做乜。我當年會考考8科,考到第6科時,我已意興闌珊。我記得當時去到試場,覺得無興趣再繼續,轉頭便走。可以想像,那種挫敗感是怎樣的。之後,在家賦閒了很久,直至大哥逼我出來工作。其間,我做過電路板、手表裝配等工作,但對這些工作都不感興趣。當時我希望學點東西,於是到海豹劇社做辦公室的工作。

因為在劇團工作,於是開始做戲。而那時開始有一個奇怪的發現﹕原來我是能演戲的,而且四周的人不會質疑我做得不好。之後,麥秋有一日(是81年)打電話找我,說中英招請演員,建議我不妨一試。我在電話表示自己沒有信心,但對方沒有理會,繼續跟我講中英的待遇。當時的起薪點是4000多元,你可以想像,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4000多元,簡直求之不得啦。於是決定申請,又得,這就更加強了我的自信心。於是我一直的做下去,但因為我沒有受過正式的演員訓練,所有至今不覺得自己很熱愛這份工作。

問﹕你進入中英的時候,應該是高本納任藝術總監的時候,坊間有很多有關中英那段黃金歲月的傳聞,那時候的情是怎樣的?

答 ﹕高本納的凝聚力很強,這或許跟他以前任教師有關。在中英時,他對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觀察,他不單把自己所做當成一份工作,而是希望你好鱓,他會教我們英文。而且他關注點不單是中英,而是整個劇壇生態,他有心作推動。另外,他關心台前幕後的發展,做到的是ensemble。

答﹕至於他本人,時常都很hyper,不眠不休,經常靠煙仔、啤酒維持。有次排練,他拿覑一瓶得力素葡萄糖在喝,我真的看傻了眼。又有一次,他見我們做不到一個翻筋斗的動作,他二話不說,自己親自上馬示範,忘了自己都50多歲了,一個筋斗,才發現﹕哎呀,為什麼會那麼痛!結果弄傷了腰。但傷了腰,他還是如常的排戲,只是腰間多了一部電力脈畄機。

問﹕高本納對每一個中英成員都他的觀察,那麼,他對你的觀察是什麼?

答﹕他認為我的長處是爆炸力,所以會把我推向這個方向。另外,就是覺得我這個人自卑感重,所以他經常會鼓勵我,甚少說我的不足。

閒雲野鶴要吸收
問﹕你在中英工作至2002年,很久,那時又為什麼會離開?

答﹕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了21年是太長了,沒新意,需要input。離開中英後,沒有再做全職,好夠啦!(我插嘴﹕賺夠?)學夠。之後都做自由身工作。

問﹕有什麼不同?

答﹕對於跟什麼人合作、做什麼題材、做什麼工作,多了選擇。而且很奇怪,在劇團做全職,人會變得封閉,會對劇團以外的事不好奇。離開中英後,多了很多input與可能性。

問﹕其間有什麼特別深刻的經驗?

答﹕有一次經驗十分深刻,因為嵻痛。05年去日本跟當地的表演團體papa合作。他們大都是舞蹈出身,平日花很時間作訓練。跟他們合作,impact好多,體能要求好高,我當時已47歲了,好命,壓力好大,每天排練後很累,又緊張。那時幾個星期便瘦了十多磅。而且演出經常有音樂,discipline的要求不同,她們試過批評我﹕「慢了足足20秒」,那是很大的指控!

問﹕來到這個階段,你覺得演戲對於你來說,是什麼?

答 ﹕我經常會考慮不再做戲。但若果不做戲,就好似缺乏了一種能量,且不演戲也不知道可以做什麼。演戲很累,但它又給予了你生命力,讓你的生活節奏不同,就像一部機器「撻」覑鰦一樣。(又插嘴﹕之後有什麼打算?)之後沒有什麼打算。演員在不同年齡會做不同的事,年輕時能量大,年紀大了,則做一些靜態的事。

問﹕離開中英後,變得更忙碌,還是清閒了?

答﹕在中英時,是恆常工作節奏。現在,有時很忙(例如今明兩年),有時很閒(試過閒在家裏半年)。但總的來說,不喜歡太忙。

【星期日明報】2008年8月17日

傅魯炳的故事 - 《沒有下集》

70年代
一班傻仔、傻妹,信奉一個近似宗教的「理想」,走上街頭,做了一個個反資反殖反社會反權威的戰士。歷史風雲塑造那個年代;他們想塑造世界,懷著改變一個地區歷史的任務,對現象不妥協。但在主流社會相信經濟發展是一切進步的動力時,選擇這條路子,不免走得有點踉踉蹌蹌。確實,他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當代文化及歷史造物,在借來的空間和時間追索一個遙不可及的歷史任務;在孤兒與邊緣人之間思想徘徊。

80年代以還
社會相對的和諧和經濟高速發展,漸漸……模糊了他們的聲音和視線。現實的洪流……慢慢……慢慢將這群沒有組織的火紅年代青年淹蓋。他們無奈地在這洶湧的洪流中重新釐定自己角色和位置,在失離中塑造自己。

至今……
有人以為找到、有人走到人生最後的一口氣時還在尋找、有人不知如何去找……姑勿論如何,這班「年青人」的所在所為,曾為一個社會在某一個年代做了一些那個年代沒有人敢做的事情,但沒有具體的成功,卻不知不覺間誘發社會上的轉變、留下他們的友誼和一個時代的 icon 痕跡。

傅魯炳的故事不是傅魯炳的故事,是那個年代的……

演出資料
導演及演出:李鎮洲
編劇:侯萬雲 (侯思傑)
監製:莫昭如、莫妙英、阮志雄
美術:黃仁逵
錄像製作:張弛
音樂:鍾偉祺 (南音) / 《迷你噪音》樂隊
音響設計:鄭名輝
燈光設計:鄺雅麗
舞臺監督:鄺美兒
助理舞臺監督:吳文基

日期:2008 年 8 月 22 - 23 日
時間:8:00 PM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