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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抗爭者》

許知遠《抗爭者》

書名︰抗爭者
作者︰許知遠
出版社︰八旗文化
出版日期︰2013年12月

許知遠寫人,明明是採訪,面對面接觸,書中人物還活着。可是,讀他的文字,總覺得像赤壁懷古,而不似實時訪談。

他寫施明德︰「我在這蕭瑟的冬日來到綠島,希望能猜想受難者們的絕望,但期待的感受遲遲沒有到來……我在院落中沉默地散步,帶有一種朝聖後常伴隨的空虛……」而後他文字,透露他對受訪者著作和現實接觸的形象落差。很多時,他借訪談人物,回憶整個時代的民主抗爭背景。台灣自蔣渭水至民進黨的漫長學習、抗爭過程;六四前後北大青年的雄心壯志;香港托派發展和精英民主協商歷史……

他寫長毛,寫李柱銘,簡單描繪其人其事,整篇文章,最突出的卻是吳仲賢、李彥和。寫劉曉波也是如此,全書人物,只有劉曉波無法訪談,許知遠援引、搜羅劉曉波近二十年的資料,敘述、描繪、思考、代入,把劉曉波寫得如魯迅、孫中山,一個滿懷鬱憤的天才青年,遭西方文化衝擊後,變得內歛、成熟、掙扎……那是一個流亡文人,寫另一個落難文人的深情故事。

直到他寫朋友︰羅文嘉、許志永、余杰,才覺得人物不再是古人,而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當代人。他們可說是近年兩岸三地知識份子的三個典型,羅文嘉以學生身份從政,退朝後收購水牛出版社並兼任社長,帶點文人退朝的味道。許志永屬於民間力量,以溫和手段,維護社會公義,仍逃不過極權的魔爪。曾被喻為中國新一代才子的余杰幽默、嘲諷、洞悉中共內幕的「陶傑式」在許知遠筆下,卻出乎意料的感性、悲天憫人。

大陸近年興起一批話題人物──「公知」,即「公共知識份子」的簡稱。知識份子前面硬是加上「公共」二字,凸顯人們對知識份子關心公共事務,為人民發聲的願望。然而,留在大陸的「公知」,往往遭當局嚴密監視,書中巧妙地用全黑的頁面取代照片,暗喻大陸言論的黑暗。

大陸的「知青」在重重的新聞言論封鎖後,長久與外界隔絕,外革開放後,一度如饑似渴地閱讀、引介外國論著,汲收政治知識。哈維爾的翻譯和引入,一下子吸引了崔衛平。縱使她忍受肺結核的煎熬,完全翻譯工作,不過相對於那些激進地走上街頭,遭逮捕、關押、流放的知識份子,使她在公眾裡不受重視。但是許知遠和國保們並沒忽略,甚至偏坦這些獨自作業而與世隔絕的隱逸之士,默默書寫,隱秘監視。

他寫王丹,也極富感情。他和王丹份屬「同校」,兩個北大青年在異地相遇,卻少敘故園情誼,反似兩個久逢的酒友,無所不談。許知遠透過舊日逸聞、歷史照片、親身了解、facebook,約略但不太深入地描劃了一個帶孩子氣的王丹,煲多貶少。同樣透過facebook了解的另一採訪人物──陳雲,則甚少煲揚。

自從報紙專欄停刊,facebook成為陳雲主要的文字發佈園地。在facebook上的陳雲與《解毒中文》讀到的他,形象南轅北轍。許知遠分析,陳雲是故意書寫激進的文字,挑動香港年青一代的激進情緒。年青人對社會、公義、政治的熱情正盛,挑撥他們何其簡單,而且「香港人在一個日益強大的中國面前,在一個貧富兩極化的社會形態面前,無所適從,必須找到一個可供發洩的對象。」

陳雲用他的方式,使自己演化成另一個陶傑公式才子。他博學,富洞察力,文筆尖銳,強調自己生活並非如外表的呆滯,而是放盪不羈,瘋狂地做愛。不同陶傑的嘲諷,余杰的睿智,陳雲選擇了激進。援引、截取歷史,激發香港人情緒,克服香港人在政府、社會、民生上的內在恐懼。回應了王丹近日在facebook發言,指出facebook就是每個人的媒體平台。我無意否定網絡言論,但我生怕利用網絡平台煽動情緒,最終各人習慣在網上發洩,反而忽略現實抗爭的必要,情緒發洩過後,事件便告一段落,不了了之。

相較香港人的功利、畏縮不前,《抗爭者》選擇烏坎村人作結,彷彿給香港人一些暗示。台灣人花了他們一代人的光陰,辦雜誌、坐牢、示威、抗爭,換來今日的民主。烏坎人最初也具備如此氣勢,在全球媒體高度關注下,他們夾帶着如虹的氣勢,開展中國大陸第一次民主抗爭運動。然而烏坎的民主試驗一年後已暫趨末路,曾經滿帶理想和希望,認為民主能改變局勢的烏坎人,變得悲觀、寂寞、苦惱,熱情褪去,前路茫茫。烏坎人對民主失去信心,沮喪之情盈溢於面。

「烏坎人太功利」,這彷彿是華人的通病,希望立即改變、立即改善,沒有耐性逐步推進,短期內看不見成效,人心浮動,社會不安,局勢不穩,為求安定,再次投入強權、極權的懷抱──「最大的敵人不是外部,而是內在的恐懼。」

《抗爭者》均擁有自戀的、魅惑的特徵︰「他們以惑眾的妖言獲取暫時的榮耀。在絕大部分時刻,這些人物無需被嚴肅看待,但偶爾有時,他們的一些舉動卻意外地改變了歷史。」至於是功是過,是對是錯,有時候,等不及歷史公論,已被世人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