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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舞的壓抑,港人的鬱結——論香港政府的國師芝加哥學派(三十六)

狂舞的壓抑,港人的鬱結——論香港政府的國師芝加哥學派(三十六)

柒良是《狂舞派》最好玩有趣、最化腐朽為神奇的角色,但來到《狂舞派3》,導演黃修平一開首就安排這個奇人異士「歸西」:他只是首集的虛構人物,不會再成長,就讓他永遠停留在那個跛了腳仍要跳舞,還會問「為了夢想可以去到幾盡」的時空吧。

影評人家明說,《狂舞派3》載歌載舞場面不多,而且剪得零碎,像要避重就輕。筆者以為,這正反映黃修平導演的內心世界有多壓抑。那份沉鬱的心情貫穿全片,連Dave被人挑機,都無法藉「比舞」盡情釋放,鏡頭一轉,他已捧盃而回,未幾更將獎盃當紀念品送給女友Hana。贏輸有多緊要,不言而喻,還須去到盡爭勝?這等於推翻首集的題旨和設定。青春的傷口,不容別人譏笑,只是如今大家看清楚,活下去,這傷口也不會結疤,一直淌血,有何值得驕傲?

黃導無意販賣廉價的希望和正對量,他自己都不相信。對自己真誠,對觀眾坦白,使《狂3》充斥有冤無路訴的苦澀,有志難伸張的挫折感。這何嘗不是香港人當下寫照?雙普選無望,就算想做所謂「港豬」,只要看看《狂3》主角怎樣被巡查,怎樣被業主和城優辦(現實世界中的市建局)趕入窮巷,大概不敢再有幻想。

黃導明白事理,所以特別殘忍。現實不是非黑即白,參與「狂舞街」宣傳計劃,幫城優辦塗脂抹粉,等於違背良心,出賣同道。但導演沒有把阿良、Hana、Dave、奶茶及Heyo等主角刻劃成徹底變質的「叛徒」。她/他們只是在理想和麵包之間苦苦掙扎,用走鋼線方式,尋找生存空間或者奶粉錢。誰知一入侯門,商業社會有太多計算和羈絆,使人身不由己,一件污便會兩件穢,要守著初衷,又談何容易?

那麼,《狂3》的反派又如何?導演沒有把地產霸權的代表-城優辦主席-寫到面目可憎。假如他是典型老seafood,觀眾很容易代入其中,把所有憤恨和責任投射到他身上。但黃導相反,這傢伙表面友善,對年輕人客氣,盡量和大家打成一片,當然,骨子裡是為了拉攏阿良等人,令他們更仆心仆命為城優辦效勞。但觀眾無法理直氣壯地怪罪這個「反派」,黃導不希望觀眾理所當然地對主角產生同情,亦不想觀眾本能地向特定「箭靶」發炮,很功能性地將心中憤懣宣洩出來。拒絕簡化,提供即食的解決方法或製造虛假希望,正是黃導殘忍的地方。世上有太多可惡的事,可恨的人,無法一一擊倒。何況一雞死一雞鳴,設計有一個容易被針對的人,事情反而簡單。現實可荒誕得太多:往往妳/你連嬲都不知嬲邊個,或嬲錯對象。

單純打倒城優辦這大阿哥,根本無補於事。事實上,做地產生意者(例如以合作社方式),不一定是霸權,只不過在香港,大地主、領展和市建局特別惡而已。這是制度使然,而制度之所以會如此設計,使利益完全向其傾鈄,是因為背後有一套與宗教信仰差不多,但披上經濟學外衣、極力鼓吹效率至上的功利思想,取得社會的主導地位,彷彿和市民定下無形契約。這套新自由主義,過去很多時被形容為「大市場、小政府」,被王于漸、雷鼎鳴等經濟學者吹捧了多年,使大地產商受到最低程度的制約,租客權利被所謂產權擁有者的利益完全凌駕,譬如《狂3》中奶茶的studio被業主加租,便完全沒有議價能力。假如我們不從理論的理念層面出發,全方位思考如何修改政策錯誤,那就打倒了城優辦,又會有另一隻怪物取而代之。

《狂舞派3》到最後,都改變不了甚麼,但黃導並無絕望,起碼,他示範了人是可以自我救贖。人生本來就無所謂出路,所有出路都是掘頭路、新荆途之始。正如所有被壓迫者掌權後,都會成為新的壓迫者。只要認清這個殘忍的事實,走下去,便算有「出路」的了。黃導是否有此想法,筆者不清楚,但筆者是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