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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歷史招魂─關於自由」之戴望舒還魂

上周六(1月20日)在各種不利因素下,還是勉為其難的把「為歷史招魂─關於自由」的小演出完成了。老實說,沒有觀眾的演出不算成功。是糧食倉太小,注定趕客?還是為歷史加入藝術元素,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

上回提到,參加這次展覽,給自己定下了對監獄這命題多作思考的功課。看見市民的好奇感隨着閃光燈閃過不停,父母帶着孩子以規訓的語調告戒犯法以後的下場……我總覺得關於監獄、和香港的監獄,大家好像忘記了些甚麼。記得那天「睇場」,走在操場的三棵大樹下,陽光明媚,竟有一種回到我小學校園的錯覺。我就讀的小學在官塘,校舍環立操場,與隔籬的民居貼近,校長與訓導主任在階梯上監視學生的一舉一動。我不知道進場參觀的市民,看見古蹟後的玻璃幕牆高樓,除了有時空錯置的驚訝外,有沒有與我相近的聯想。然後我走進D倉,從擠狹幽陰牢房拾級而上,醫療室高大的樓頂、育嬰間殘留在牆上的卡通人物、空間從窗戶自然流動…有像從地獄走到天堂的感覺。空間的配置,文明的想像,全依權力的凝視來運作。我提起膽量(為什麼會恐懼呢?),一個人從走道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窺伺半掩的房間裡面的模樣。看見空着的病床,靜謐的空間,中斷了的生活變成了歴史。我覺得我像欠了歷史的一些甚麼,而所謂歷史,亦並未真正的過去─只要這世上一日仍有監獄的存在,無論在何方。

讀傅柯─這是我即時的想像。我把傅柯的書(死)頂在頭上,面壁,把有關圓形監獄的一節逐字讀出,同時喜嘻果則矇着眼在地上用粉畫逐層收細的方框,而小怪則把藏有花朵的玻璃瓶逐一用磚頭敲碎,二人都弄得指破血流。傅柯使我想起了智良。智良曾經被強行帶到醫院,因為所謂的精神失常。當他趟在那張米白色的玻璃纖維床上讀尚‧惹內的《小偷日記》,燈泡吊到他粗壯的軀幹中央,我覺得圍繞在他身邊的我們(其實只得三三兩兩)像來看病─是,是看/被看的手術床。李志民本來說好話會唱歌,臨場卻帶來另一位朋友子健。演出變成了幫觀眾做腳底按摩,同時由子健從故事的另一端(囚犯)講述被羈留的經歷(導遊的敍述都是由懲教署職員的角度出發),以真實的鬱悶來打破各種浪漫的想像。陳智德講戴望舒在香港淪陷期間,未獲共產黨營救而被日軍收押在域多利的經過,同時我在地上用粉筆抄寫戴氏的「獄中提壁」,才了解「晒太陽」原來是生命中多麼悲微的願望。「演出」以誦讀傅柯的權力論開始,以彭家榮的佛經故事作結。最後,家榮他把背包裡的所有物件逐件攤開在床上,讀著以解脫為主旨的佛經段落和有關修心的小故事。。同時,我把程翔寫給妻子劉敏儀的家書,湊近每一位觀眾的耳邊輪流誦讀(剛好這天,程翔被安排調到廣州服刑)。

整個「節目」以傅柯開始,佛經作結。每個均為二十分鐘的小演出,我覺得比起「美術館」內部份無關宏旨的作品,大家都是交足功課。只是偶爾或受好奇心驅使走進來的觀眾,拍了照,即時的影像給消費了,不求甚解便離開。我明白這不是幾個所謂「有心人」所能夠解決的問題(藝術教育沒有從生活出發),更不是要怪責無備而來的觀眾。當我們收拾清理的時侯,有位媽媽拖着兩位孩子進來,較年長的一位看見地上的字跡便朗讀起來:

如果我死係呢度 (如果我死在這裏,)
朋友你唔好悲傷 (朋友啊,不要悲傷,)
我會永遠活係你地既心裡面 (我會永遠地生存 / 在你們的心上。 )

字跡模糊,閱讀有點困難,小女孩轉以書面語續讀:

我們之中的一個死了,
在日本佔領地的牢裡,
他懷著的深深仇恨,
你們應該永遠地記憶。

當你們回來,從泥土
掘起他傷損的肢體,
用你們勝利的歡呼
把他的靈魂高高揚起,
然後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
曝著太陽,沐著飄風:
在那暗黑潮濕的土牢,
這曾是他唯一的美夢。
戴望舒 《獄中提壁》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七日

小女孩聲線溫柔清朗,也許沒有想過這樣徹底打破了我(們)的歷史想像(階下囚:男/操國語/抗日愛國)。她告訴我和智德她讀五年級,也告訴我藝術還有希望。我懷疑她是戴望舒託世,在今日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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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次以「藝術家」身份參加域多利監獄開放日的「監獄美術館」展覽,早知「藝術」在這裡只是整場保育戰的馬前卒。能讓主辦單位在談判桌上交出漂亮的成績表,我義不容辭。但看見「美術館」的策展方式與部份藝術家交出的功課,與監獄的主題九唔搭八,我着實覺得可惜。自問盡了所能,回應地方的歷史、空間的特性。這是我最後一篇以藝術家的主觀經驗作的賽後檢討。整個計劃其實可以有更好的安排,以融合藝術與歷史。還有時間的話,我將會犯越界之大險(既參展又批評策劃者及同行),另寫一篇文章。這裡先多謝這次參與演出的朋友、梁展峰、梁兆基、又一山人和Edward的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