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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ael Walzer紐約時報書評文章讀後感

Michael Walzer紐約時報書評文章讀後感 阿丙

“Just and Unjust War” 作者Michael Walzer 在紐約時報書評寫了一篇題為”正確方向” “The Right Way” 的文章,就美伊戰爭反戰人士提出的反戰理據作出了討論。Walzer 將反戰聲音劃為兩大類,第一類的反戰觀點認為,伊拉克侯賽因政權並不是特別醜惡,並未對鄰國構成重大威脅,而伊拉克發展與擁有大殺傷力武器的企圖,跟其鄰國亦無二致,若然各國武備升級,亦自能透過常規阻嚇 (conventional deterrence) ,達致軍事上相互制衡。

Walzer 對此論調不表認同,認為此論調一方面漠視侯賽因政權的暴虐兇殘,從而姑息侯政權繼續壓制異見份子、屠殺庫爾德及什葉派回教徒、以及威脅科威特、伊朗、以色列等鄰國。另一方面又忽略軍備競賽將會帶來的惡果,設想配備核武器的以色列戰艦巡戈於地中海及印度洋是何種景像,同是叫人擔憂。

Walzer 認為反戰的正確方向,是先認清及正視侯政權的醜惡暴虐,從而作出監察與制裁,然而自91年波斯灣起對伊拉克實施的制裁,正面臨三大困境。首先,對伊的經濟貿易制裁,除了對侯政權帶來壓力,亦導致伊拉克平民生活需要的嚴重匱乏。這既是禁運,亦是侯政權資源調配的結果。第二,伊境南北的禁飛區,雖有效阻止侯政權對庫爾德族及什葉派回教徒的壓制,卻為美軍帶來長期的風險及營運負擔。第三,為監控伊拉克軍事設施,聯合國武檢團將要無止境地進駐當地,而為了脅迫侯政權合作,美軍亦要長期部署其邊防,這樣對聯合國與美軍同是長遠及沉重負擔。

免卻此長期沉重負擔的一個方案,是透過軍事行動將伊政權更迭。這是短痛代替長痛。籍戰爭解除禁運,美軍進駐及聯合國武檢團長期檢查。

Walzer 指出,人們常說戰爭作為解決紛爭的「最後手段」,此「最後」是可圈可點的。最後是一個形而上觀念,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最後,而反戰的正確方向正是從最後以外尋找替代戰爭的方案。Walzer 提出的替代戰爭方案,是建立一套以國際合作為基礎的國際體系,透過監控與規範,從而達致制止侵略、種族清洗、武器擴散等危害全球安全的國家行為。此體系成功的先決條件,是各國真誠合作,拋棄個人私利,以全球福祉為思量的最大前題。

Walzer 文章發表於三月十三日,一星期後,美方宣戰 (解放/侵略)。

從某角度而言,美國放棄了(或扼殺了)Walzer 倡導的國際合作模式,拒絕透過國際合作、國際組織去處理糾紛。而選擇透過自身,或自願聯盟 (弔詭的是,這是恫嚇式的自願聯盟) ,為國際秩序訂下規則,為國際規範劃上邊界。

也許從美國的新保守主義 (neo-conservatism)角度,他們並沒有完全摒棄Walzer 提倡的國際體系企圖達致的理想,只是聯合國模式教他們失望,他們便只有「義不容辭」地建立另一個凌駕國家主權的系統,以制止侵略、屠殺與武器擴散,雖然監控的對象不包括美國本身。

誠然,今次美英出兵的目的、手段與途徑跟Walzer 提倡的美好圖像有分別,然而其背後理念與運作模式卻不無相同。美國出戰伊拉克的一個重大政治含意,正是其凌駕 (別國) 國家主權的高度宣示,戰爭標榜的,不單是新研發武器的展示,更是運作這些高科技武器背後需要的完全資訊,對敵方環境的全盤掌握。在此背後宣稱的,是一種不平等的社會關係,借鮑曼 (Zygmunt Bauman) 對現代社會的全景監獄式隱喻,這是一種監控與被監控的社會關係,監控者對被監控者作出無處不在的監控卻不被看見,被監控者可揀選屈從或因拒絕屈從而帶來的懲罰的選擇自由。而以此衍生的正是自由人與不自由人身份劃分的一種手段,階級身份定位的一種指標。

亦誠然,美伊戰爭後的國際秩序跟 Walzer 的美好景像是有分別的。Walzer 的國際體系也許能更公正地對待侵略者,如更能懲處長期侵佔敘利亞、黎巴嫩及巴勒斯坦土地的以色列。又或更能大公無私地看待國家內部壓迫,如俄羅斯的車臣、英國北部的天主教徒或中國的西藏。只是透過監控而達致的秩序就是理想的秩序嗎?當我們越益明瞭國家作為翦除差異,消除個人獨特性,剝奪個人自由的機器,我們還要將此機器無限擴大,將監控權力再作伸張嗎?

也許我們更應回到起點,看清是甚麼弄致現今國際關係的緊張,甚麼導致北方長期焦慮恐慌,而南方長期無助絕望。也許我們更應看清恐怖主義的真面目,看清每個「恐怖主義者」面紗背後,是甚麼傷痛經歷,是甚麼社會境遇,叫他們掉進無止絕望,選擇以焦黃作為告別生命的輓曲。也許我們應當記取阿倫特 (Hannah Arendt) 的提示,公共的基礎是不用糾纏於飢餓與貧窮。讓我們質疑,為何白人祖先透過武力掠奪的土地資源,會成了神聖不可侵犯的財產,而被掠奪者,只剩尊重產權繼承,接受合約精神,從而變得一無所有的權利。讓我們質疑,為何國際貨基金 (IMF) 強迫第三世界國家的方案,教他們面臨經濟崩潰,國家破產之苦之同時,其方案為何唯獨不強加諸美國,這最大的負債國,倒任其繼續揮霍,傾注巨資於毀滅的工業。讓揮霍的繼續揮霍,讓貧窮的更加貧窮。也許我們更應記取波柏 (Karl Popper) 的忠告,不要讓愛和恨蓋過我們的理性,平等與自由本是達致群體共融的理想,可現今卻淪為階級分野,國族分野的鮮明座標。也許我們更應質疑現今資本主義的孖生兄弟「擁有式個人主義」(possessive individualism) ,讓我們徹底思考擁有到底是帶來了富裕還是匱乏。讓我們質疑對無止盡財富積累的追逐到底是不是成就,還是一種病,一種沉溺症,如同酗酒。是否應勒令充公其部份財富以減輕其病情?也許我們可以有很多想像,而我們同樣需要更多實現想像的空間。

注:此文寫於美侵伊後數星期